君王阵 by 柳木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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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阵 by 柳木桃(下)
强强平步青云陵洵问:“你不怕回去以后,你大哥和继母拿荆州水患的事找你麻烦”·一提起家里的大哥和继母,袁熙就没有了好脸色,冷笑道:“江东不比荆州,有我外祖家照应,量那母子也不敢拿我如何。”
陵洵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也罢,你总归要走的,早回去也早安心·正好如今书院和开春的农事都安排妥当了,我给你准备一个送行宴吧,这段时间在清平山,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袁熙迟疑:“我今晚恐怕就要走了……”·陵洵却不容他再推拒,拍板道:“那就今晚给你送行,无需废话·”·晚上清平山果然大摆筵席,一来是给袁熙等人送行,二来也是庆祝阵法书院所有前期准备完成,明日即可开学。
钟离山大概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酗酒酗怕了,如今不敢再多饮,只喝了几杯便回去陪儿子·自从钟离甘中毒,他就将儿子放到自己跟前养着,生怕他再出什么闪失,几乎就要做个布兜把孩子兜起来,走到哪带到哪,若不是刘妈和奶娘坚决阻拦,怕孩子被酒气熏着,他差点就将儿子直接带到宴席上了。
自从钟离山重新打起精神,雷霆手段解决几件大事,威严更胜往日,下头的人不少都有些怕他,他这一走,这些没有下限的山匪们顿时就撒欢了,站在桌子上喝酒跳舞掷骰子的,干什么的都有。
陵洵是张罗的人,起初存了灌袁熙的心思,一杯接一杯找各种理由敬他,到最后自己也醉了,两人你一个哥哥我一个弟弟的,恨不得抱在一起,黏糊得撕都撕不开··袁熙也是难得喝多,醉眼朦胧间看着陵洵,心中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来,憋得难受。
“子进,我高兴我真的高兴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因为自己是阵法师,多少提心吊胆,除了你和岳清,我谁也不敢说·可是你看如今,在这清平山里,居然有了阵法书院……我跟你说,你回去江东,也弄他个阵法书院,培养一堆会使阵术的小弟,看他娘的谁还敢欺负你袁老二”·“我有你,还怕人欺负么”袁熙借题发挥,一边往杯中倒酒,一边回忆他与陵洵初识。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布商,任谁都能欺负,他站出来给他撑腰,成就了黑道上一祸害·再看如今,他却要靠他庇护收留,真是山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殊不知,再过十年,他们二人又是怎样的光景。
他们这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可是终究无法再进一步了··“哎……不行,我不行”陵洵勾着袁熙脖子,眯着眼睛直摆手,“远水解不了近火呀,你得需要身边有个人。
就在你跟前的……就像是,像是……”·陵洵原本想说就像是穆九,然而醉眼寻遍宴席,却没有见着穆九的影子··嗯人呢·怀风他去哪了··第70章 ··陵洵见穆九不在,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外面寻去。
袁熙怀里暖烘烘软乎乎的东西抱着正舒坦,蓦地空了,好生失落,也迷迷糊糊地追出去··“无歌,你干嘛去”·“怀风呢我要找怀风……”·“好好的正吃着酒,你找他干嘛呀今天可是我的送行宴……”袁熙不知怎的就觉得委屈起来,心里很不想陵洵去找穆九。
俩醉鬼东倒西歪,也不知是谁先绊了谁一脚,竟一起摔在地上,正赶上一处山坡,于是纠缠在一起,齐齐往出滚了几丈··停下时,袁熙压在陵洵身上,月色正明,他看着对方那双因醉酒而微醺的桃花眼,忽然酒劲上头,就想不管不顾地亲下去。
陵洵也有点懵了,一时间竟分不清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谁,眼看着一双唇要压在自己唇上,余光里,忽然瞥见长衫一角··怎的这布料看着这么眼熟·陵洵心里突地一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下意识将身上的人猛地推开,一咕噜爬起来,向站在不远处的人奔去,一边跑一边口齿不清地喊:“怀风,你听我解释,我还没来得及亲呢你就来了不,不是,我们什么都没有,不对不对你听我说,我没有和别人亲嘴我只想和你……”·他本来就喝得有些神志不清五体不灵,眼看着就要奔到人前,一个没站稳,直接向前扑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脸朝下啃在地上,忽地被人拽了一把,于是一头扎进带着兰香的怀抱里··“主公留心脚下·”穆九并没有让陵洵在他身上贴多久,待他站稳,便向旁边撤去。
因为陵洵刚才那几句话喊得嗓门实在是大,本在厅堂里喝酒的山匪们听见响动,还以为是外面出了什么事,纷纷抄家伙奔出来··陵洵这时已然忘了自己在哪里,满眼睛看见的都是穆九有意与他保持距离,心里腾起一股邪火,疯狗性子上来,竟直接一跃而起扑上去,用手环住穆九脖子,双腿往人家腰上一盘,不满地嚷道:“不是跟你解释过了爷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爷只疼你,只想和你亲嘴,和你困觉,怎的还在这里耍性子”·穆九:“……”·在场的清平山众匪下巴一块一块掉下来,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看看正缠在穆九身上的陵洵,再向不远处看去,看到人事不知躺在地上袁公子,顿时觉得辣眼睛。
风爷可以啊不搞则以,一搞成双,还都他妈是男人是条汉子·这时袁熙的侍卫跑过去,将早就睡死过去的袁熙直接抬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见清平山众匪都像长脖子鸡一样等着看热闹,两个当家的不在,陵洵又醉成了那样,只好顶着能将他们射成筛子的炯炯目光走向穆九,抱拳道:“穆先生,我家主公催促公子速速返还江东,今夜务必启程,因公子酒醉,属下只好代为辞别,多谢清平山多日款待。”
这些袁熙的亲兵虽然态度恭敬,其实脸上肌肉已经僵硬,拼命克制着不笑出声来,也是佩服这位穆先生,身上挂着个八爪的章鱼,竟还能如此泰然自若,冷静自持,不愧是神人。
强强平步青云·穆九唤了一个人到跟前,对袁熙的近卫道:“这位是孙朗,也是阵法师,有他一路护送,必定能保袁公子平安抵达江东·”·孙朗站在旁边,身上带了一个包裹,显然是早有准备。
几个袁熙近卫彼此对视,他们此次返还江东,且不说匪盗之流,单是夫人和大公子即将派来拦截的杀手恐怕就不会少,能否平安抵达,实属未知·未料穆先生竟会让一个阵法师护送,阵法师之能,他们这些日子在清平山已体会不少,深知有阵法师随行就等于带了一张护身符,又怎能不感激因此众侍卫连声道谢,又对那孙朗诸多恭敬,这才带着袁熙,驾轻骑轻车离开清平山。
·孙朗早几天之前就已经得到穆九吩咐,得知要护送袁熙去江东,自然是满心欢喜·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次去江东就不会再回来了,袁家乃名门之后,江东十六郡又是鱼米富庶之乡,日后追随了袁家父子,以他的本事也必定能够有所作为,前途不可限量,总好过在这芝麻绿豆大点的山头苦熬。
孙朗看得明白,这里有穆九坐镇,无论如何也没有谁能越过,倒不如另寻明主辅佐,兴许还能当上头号人物·因此他在路上也就更加尽心保护袁熙,直至平安抵达扬州。
袁熙一行人这路上种种暂且不提,单说穆九被陵洵缠上,面对众山匪戏谑的眼神,竟也能八方不动··“主公醉酒,我送他回去休息,方才穆某已经查过各处岗哨,并无不妥之处,诸位尽可放心继续赴宴。”
只简单交代几句,穆九便将人抱着往山下走,任凭身后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竟也没显出丝毫窘态·他脚步并不如何快,却好似用了缩地为寸之术,众山匪只见人清风一般,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然而众山匪看到的只是表象,陵洵自黏在穆九身上嚷了那一通,就不停地念叨着“亲亲”,那热气一股一股地喷在穆九耳畔,弄得他心浮气躁··或许是之前闹得太欢腾,待两人离开众人视线,走上山间小路,陵洵便分外老实了,下巴垫在穆九肩上,乖巧得跟只兔子似的。
穆九以为陵洵睡着了,然而当他抱着人进门,将人放在床上时,却发现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竟是睁着的··“主公”穆九试着唤了一声。
陵洵不说话,只魔障了一般盯着穆九看··“既然主公无碍,那穆九告辞了·”穆九说着就要走,却被陵洵轻轻拉住了衣袖虽然陵洵并没有用多少力气,甚至只是微抬手指,勾了一下穆九的袖口,只要稍稍动一下便能挣脱,可是穆九不知怎的,竟似被牵住了心一般,迈不开步子了。
这是怎么了莫非也是喝多了酒·穆九回过头,却见陵洵半点反应都没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只知道盯着他看·他觉得陵洵有些不对劲,又退回来坐在床榻边,再次唤了一声“主公”。
陵洵还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穆九意识到,或许陵洵只是眼睛睁着,其实已经是魂飞天外了,若是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也不知会这样睁眼到什么时候·于是他只好留下来,替陵洵宽衣解带,又打来热水替他简单擦洗过,待将人舒舒服服地伺候周全,盖上被子,陵洵才好像那缩回了壳子里的蜗牛一般,终于完全放松,一点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照理说,做完这些,穆九就该离开了,可是他却好像被施了定身术,目光完全无法从陵洵身上移开··掌心里还残留着方才为对方脱衣时残留的体温,熨得他心中难以平静。
他似乎是产生了幻听,好像那吹着热气的话语还在耳边,一遍一遍,千百次回响——“阿九,我好喜欢你,想亲亲你……”·穆九呼吸渐重,不由控制地俯下身,然而他忽然闭了闭眼,右手手掌翻起,掌中聚起隐隐白气,气体又转瞬化为冰霜。
冷意从掌心里迅速向身体蔓延,似乎很快就能将心中翻腾的躁动压下,然而下一刻,穆九却停止了运转术法,目不转睛盯着陵洵露在内衫外的锁骨看··只见那白嫩细致的皮肤上,正慢慢浮现出一个不规则的五边形印记,每条边长度各不相同,分别流动着金,绿,蓝,红,黄五种不同颜色的光。
那五色的印记一下一下在陵洵身上闪烁,映入穆九深邃的黑眸··穆九缓缓呼出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忽地袍袖一甩,将方才好不容易聚起来压制欲望的寒气驱散,转而伸手揪住陵洵的衣襟,将他领口蓦地拉大,低头吻了上去,在那锁骨上有五色印记闪烁的地方反复啮咬,直至留下艳红的痕迹才肯罢休。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眼眸似乎变得格外暗沉,直勾勾盯着陵洵的脸,然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因为饮酒过度,这张脸还在发烫,烧得两颊微红,连同那双嘴唇也染得明艳。
穆九缓缓摩挲着那两片软嫩的唇珠,起初还很轻柔,到后面越来越用力,竟显出几分侵略的意味,直揉得陵洵经不住启唇发出轻吟,露出白贝皓齿,才肯罢休··穆九望着那被自己揉得几乎要沁出血的软唇,不由低低轻笑起来。
端的是唇红齿白··继而附身,吻住了那双唇··似乎饥渴了许久的人终于求到甘霖,这个吻持续时间太久,久到已经睡死的陵洵因为濒临窒息而挣扎,可是穆九却没有打算放开,反而就着他动作顺手扣住他后脑,将吻加深。
陵洵的手一顿乱抓,无意间扯开穆九的衣领··只见穆九的锁骨处居然也有个五边形的印记在闪现,不过,那印记的形状和颜色却是和陵洵完全反着来的···第71章 ··陵洵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哪里,仔细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却惊觉记忆断片,脑子里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袁熙的送行宴上。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他扶着脑袋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像灌了铅,胳膊腿酸疼酸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方珏抱着剑进来,虽然他平日里也是面无表情,但今日脸板得更加僵硬,像是在和谁生闷气。
“方珏,昨晚喝多了两杯,许多事记得不大清楚,你和我说说,有没有发生什么是谁送我回来的”·强强平步青云·“昨晚……”·方珏正要说话,目光扫到陵洵半敞开的领口,蓦地瞪大眼睛,待欲重新张嘴,忽然一道人影从门外风一般地闪进来,自背后捂住了方珏的嘴巴,令他只来得及发出呜呜几声。
“嘿嘿,主公,昨晚您喝醉了,是穆先生送您回来的·”方珂笑眯眯地代替方珏,把后面的话说完··陵洵听得一愣,紧接着眼里现出喜色,“你说谁穆先生他亲自送我回来的”·这时方珏胳膊肘向后一捅,迫得方珂放开他,抢道:“我本要阻拦的是方珂不让”·方珂笑得更开,只是看着陵洵道:“我见穆先生抱着主公一路下山,不畏辛劳,忠心可鉴,便不忍打扰先生。
不过我和方珏倒是一直在后面跟着,见先生将主公送回房间,过了半晌才又出来,应是亲自帮主公更衣擦洗了,这才放心·主公觉得方珂做错了吗”·穆九昨晚抱着他下山还亲自帮他更衣擦洗·陵洵顿觉脑子里有烟花炸开,脸上越来越红,眼睛里都要放出光来,哪还觉得身体沉重,立马蹦高了从床上跳将下来。
“穆先生呢他在哪”陵洵想见穆九,想立刻见到他,风风火火地穿衣洗漱,对着铜镜系衣领盘扣时,见锁骨处有一块红色痕迹,凑近了看,隐约弄清是什么,手都在发抖,一双耳朵快要冒烟。
“今日阵法书院第一天开课,先生应该去授课了·”·陵洵整理好仪容,回头望了望两个几乎长得完全相同的少年,招招手,将那个眉眼弯弯的唤到跟前,压低声问:“方珂,你老实和我说,昨晚穆先生送我回房后,待了多久才出来”·方珂微蹙了蹙眉,似乎在做回忆状,末了问:“主公希望我回答穆先生待了多久”·陵洵板起脸,颇有方珏的神韵,“我倒是问你,怎么你还问起我来了”·方珂笑得见牙不见眼,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若是依着主公的心意,自然是希望我说得时间越长久越好呀”·陵洵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方珂在说什么,气得骂了一声小王八蛋,正要抬手打,方珂脚下微动,竟是泥鳅般往外滑了老远。
陵洵没工夫和他计较,扔下两个双生子,步履生风地往阵法书院的方向去了··方珏看方珂险些挨打,颇觉扬眉吐气,严肃道:“你看,我就说风爷会生气吧风爷从不会在神智不清楚时容外人近身的”·方珂摇头叹气,踱到方珏跟前,在他脸蛋上摸了一把,道了一声:“哎呦我的傻弟弟,你怎么还是这么纯。”
方珏呆了一呆,随之勃然大怒,提着剑就追上去要把方珂刺个对穿,方珂却嬉笑着遁远了,一口一个傻弟弟叫着··陵洵心急火燎地来到阵法书院,正不知见了穆九该说什么,却见书院门口站了一个少年,离近了一瞧,发现竟是小凡子。
小凡子不是被选入阵法书院了么,怎么这时候了,还在门口徘徊·陵洵这般疑惑,便走上前叫住他··“这都已经开课了,你怎么不进去”·小凡子今天背了一个很大的包袱来,他神色颇有些懊恼,见陵洵来和自己说话,才挠着头道:“我迟到了,先生在书院开课之前便和我们说过,每日书院开课,外面都会设下守护阵术,使外人不可入内,不得窥听,因而务必要准时。”
陵洵听小凡子如此说,便抬头往书院方向看去,却不见有何异样,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才觉得有一股温和的力道将他推了出来,显然是布下阵术的·他本打算就这样退回,可是忽然起了玩心,想要看看这由穆九亲自设下的阵法,自己能不能破开。
也是奇怪,照理说穆九设下的阵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解开的,可是当他凝神分辨,竟觉得脑中十分清明,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空地,竟忽然显出无数光线,那些线条呈现出五种颜色,显然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它们彼此交织杂错,包围在书院四周,若是普通人靠近,就会被这些光线反弹回去。
可是既然已经看出这阵法本质,便可以轻易破阵而入··陵洵讶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无意间解开了法阵··这种经历并不是第一次,他发现,好像只要离穆九近了,就会于阵术上开窍。
难道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有天赋的人待久了,也会变得悟性不凡·陵洵心中很是高兴,看出破阵方法,却没有真的破阵。
穆九既然在书院外设下阵术,不让迟来者进入,自然有其原因,他不可擅自破坏他设下的规矩,损他权威,因而只是不动声色退回原处,并未让小凡子看出什么··“既然穆先生禁止迟者入内,便老老实实遵守吧。
不过我看你不像是会迟来的人,可是有什么因由耽搁了”·小凡子听陵洵,将背后的大包裹解下来放在地上,“回风爷,都是因为这个不对,应该说都是山里的猴子它们将我这包裹抢走,我追了半个山头才夺回来”·陵洵饶有兴趣地看小凡子蹲下将那大包裹解开,还以为是这小子贪吃,带上山这许多的干粮,把山里的野猴子给引来。
然而当他看到那包裹中的东西时,不禁吃惊,只见里面竟堆着几大卷书简··虽然如今写字的纸张并不便宜,但是大多典籍都有了纸质版,很少看到有人拿着大幅竹简来去,而且看小凡子包裹里的这些竹简,成色颇深,竹简片也有点厚,并不是近些年流行的轻简,显然已经有了年头。
“你这些可是古简记的什么”陵洵好奇道··小凡子道:“这是昨夜我奶奶交给我的,让我今天务必带上山来交给穆先生。
奶奶说,我家祖上也曾是阵法师,这部竹简古籍名为《阵史》,是我家一代一代悄悄流传下来的·奶奶说,我家祖上训,只要没有绝户,这部书一定要传下去,说是记载了从洪荒时代到大夏初期的阵术史。”
陵洵心中一动··自夏朝开国皇帝打压阵法师开始,中原一带有关阵术的典籍被焚毁殆尽,有关阵法师存在的史料更是惨遭破坏,仅存的一些也都被极尽扭曲篡改,或是将阵法师这一族群彻底从历史上抹去,或是将他们形容成装神弄鬼的骗子,与那些算命先生风水师混为一谈,真正意义上的阵术史基本上已经绝迹。
强强平步青云·“这既然是你的传家宝,为何要交给穆先生,而不是自己保存”·“奶奶说了,祖上让我们留下这本书,就是为了不让人将阵法师的存在抹杀。
如今既然穆先生已经开设阵法书院,倒不如将这本书献出,让更多的阵法师知道自己的传承,知道我们并非异类·”小凡子说到后面激动处,眼睛都泛起泪光。
原来小凡子的奶奶早就知道自家祖上有阵法师先辈,可是以前却从未透露出来,就是这部阵法古籍,也堪堪等到书院正式授课才拿出来,老太太不简单,难怪一双眼睛看不见的情况,还能一人将孙子拉扯大。
陵洵不免心中感叹,在小凡子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半大的小子,居然还哭鼻子,走吧,我们去那凉亭坐坐,反正也无事,我陪你等一等吧·”·小凡子大概是追了半天的猴子,实在是累得紧了,和陵洵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便歪在柱子上睡了过去。
陵洵便随手翻看那部竹简书就的《阵史》,这才知道,原来阵术造物古早就有,还被人将各处地域的不同品种记录在册,汇集名为《山海经》··陵洵越来越是入迷,特别是在看到有关“五行印记”的记载后,忽然愣住了。
·据《阵史》所言,世间万物皆为五行元素构成,而“五行印记”则能显示出个体的五种元素构成·顾名思义,五行印记是一种不规则的五边形印记,五条边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每种元素多一分少一分,或是成为不同种群,或是成为同种群的不同个体。
也就是说,同为人类,也许每人身上的“五行印记”形状大体相似,但若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存在细微差别·可是也有例外,即如果两个个体刚好是阴阳相合,完美配对,就会出现五行印记形状相同的情况,只不过这两者印记就好像水中倒影,是截然相反的。
·第72章 ··因为五行元素相生相克,又暗合阴阳*合,其中组合方式足可填满浩瀚星海,所以想要刚好找到两个完美配对的人,简直可以用千载难逢来形容,而这两个人又刚好出生在一个时代,还要遇到彼此,更是旷古绝今的奇事。
两个阴阳相合五行配对的阵法师,若是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彼此,则必然成就传奇,只因这两人只要互相靠近,就好像武学者打通任督二脉,阵术领悟力会一日千里,未来的阵术造诣不可估量,称得上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相传,若这二人性情相投,年龄相仿,彼此结成伴侣,行那云雨之事,阴阳互补五行俱全,待阵术登峰造极,甚至可以问鼎不死仙道·然而纵观历史,能找到自己配对的阵法师寥寥无几,能够你情我愿彼此结合的,更是近乎绝迹。
因此这种说法终究只是揣测,并没有切实人物可供考证··陵洵读到这里时,已经是心脏狂跳,然而他手中的这一卷竹简,乃是《阵史》的索引卷,对这“五行印记”只是做了简单的概述,并没有详细史料辅证,于是他将小凡子包裹里的竹简全部拿出来,拼命翻找,总算找到了有关“五行印记”的分卷。
待一目十行将这分卷尽数阅览完毕,陵洵呆坐在亭内,怔忡出神,竟好像入了魔障一般··这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眼看着日头升上最高,又缓缓向西天滑落,一直寂静无声的阵法书院终于有了动静,那围绕在书院四周的守护阵术似是已经解开,此时正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推门而出,或是说笑着闲聊,或是讨论上午的课业,还有拿了食盒向陵洵这边的石亭走来,似乎要在这里用午食。
睡了小两个时辰的小凡子被这声音惊动,伸了个懒腰起身,见书院已经放了午间休息,精神一振,再看对面的陵洵,惊得跳起来··“风爷,您怎的把这些书简都拿出来了”·陵洵坐在一堆竹简中,脸色有些苍白,早就没有了刚起床时的神采飞扬,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卷竹简,直到有人过来,站在亭子外面想进又不敢进,才堪堪回过神,意识到书院已经放课了。
“你这竹简,就由我来转交给穆先生吧,我会告诉他是你送的·”陵洵说着起身,已经三两下将所有竹简都收入包袱,唯独手上那一卷还拿在外面··小凡子挠着头,吭哧吭哧半天也没说出话,最后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那就有劳风爷”。
其实他本想亲自将这书简交给穆先生的……·然而陵洵并没有注意小凡子,甚至根本没有听小凡子是不是同意,便已经携了竹简向书院快步行去,他嘴巴抿得紧紧的,抓着那卷竹简的手也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竟隐约显出几分压抑的怒意。
寻了学堂,里面只有三两的学生在用饭,并没有见到穆九,陵洵只好退出来,又往后院行去,那里是给授业先生准备的厢房,可以用作午间小憩··然而越是离得近了,陵洵的脚步越是放慢,到最后,只是止步于厢房外的小院里,竟有些不敢进去了,只隔着敞开的窗,看着里面伏案看书的人。
“是谁”穆九似是听见外面响动,抬起头来,刚好看到窗户外的陵洵,眸光微动,随即起身走出来·“主公怎么来了”·陵洵定定地看了穆九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闲得无聊,过来看看。”
穆九垂首一礼道:“主公昨日酒醉,今日应该好好休息·”·陵洵看着面前这人恭敬模样,心里冷笑,表面上却装作不介意的样子,随口问道:“听说昨晚上是先生送我回的房。”
穆九身体微微一顿,“正是·”·陵洵牵了牵唇角,便往厢房内走,“我昨晚喝得的确是太多了,竟什么都不记得,怀风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给我讲讲,我也好知道有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穆九沉默片刻,才道;“并未发生什么,只是主公在离席之后,曾与袁公子一起滚了山坡·”·陵洵:“……”·“好在主公并未受伤,只是难免会有磕碰,或许身上会留下淤伤。”
强强平步青云·陵洵昨晚实在是喝了不少,竟对穆九所说的完全没有印象,然而意外之后,他心中怒火更胜,竟控制不住的身体发抖,直接将小凡子的包裹重重放在桌案上,并将那详细著述“五行印记”的一卷竹简展开。
“怀风可还记得那个被你救下的小凡子原来他家祖上也曾出过阵法师,今日特地将这份传家宝送给你,我瞧见了,就帮忙转交·”陵洵眸中似有火光燃烧,那强行扯开的笑,非但没有让他的脸扭曲,反而显露出几分蛊惑味道。
穆九垂下眼,飞速在那几卷竹简的卷首扫了一眼,看到“阵史”二字,微微怔住,随即似是想到什么,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收紧··陵洵仔细观察着穆九的脸色,笑得愈发明媚,伸出指头戳了戳那记载“五行印记”的部分,不紧不慢道:“怀风在书院外设下了阵术,阻得我也进不来,便和小凡子一起去凉亭等,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便随手翻了翻小凡子带来的竹简,不料却翻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过来,坐我边上看看·”·说着,陵洵将竹简往穆九那边推了推··“怀风博古通今,于阵法上造诣不凡,想必应该听说过‘五行印记’吧”·穆九不说话,陵洵愈发印证心中猜测,目不转睛盯着他,似是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嘴边却还挂着笑,“这上面说,只要靠近与自己五行完全相合的人,阵术领悟力就会瞬间拔高,也是巧了,我还刚好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穆九默默将目光转向陵洵,眼中情绪翻涌··陵洵却好像没有看到,继续笑着说:“最近的一次类似情况,还就发生在今儿个·你那设在书院四周的阵术,想必是十分复杂的吧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稍微看了看,竟就破解开了。
我知道以我原本的能力,是万万达不到这个程度的,可是若说我附近刚好有那么个五行相配的人,也就说得通了·”·“对了,还有一次,可谓是性命攸关。
我被困于京城城门口无法逃脱,眼看着那钉子阵要将王大戳成筛子,却无计可施,便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好像突然开窍,竟找到了那银钉阵的阵眼·”·“还有,我的腿被秦超打伤,怀风当时送我一幅八卦阵型图,助我治疗腿伤。
可惜我天资愚钝,苦心钻研几天,竟无法参透内中玄机,直到那晚被某个人指点,瞬间就领悟了其中关窍·”·“也是奇怪啊,小凡子从神石峰上摔下来时,自动激发了阵法潜能,可我自幼命途多舛,曾数次于生死间走过,却并没有激发出什么阵法潜能,可见悟性平庸。
然而自从某个人为我启蒙,引我入道,我就连最难的融阵术于实物都学得会了,因此开起了那么大的绣庄·”·陵洵越说语速越快,说到后来,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你说这奇怪不奇怪,若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便是有五行相配之人近在身旁,可是让我遇到这种情况的,偏生有两个人·莫非这史书上是胡扯的怎么这般千载难逢的相配者,叫我一下遇上俩”·“午间快要结束了,穆九还要为下午开课做准备,先告辞了。”
穆九突然起身欲走··陵洵却在背后喝道:“难道怀风不猜猜这两个人都是谁吗”·穆九停住脚步,背脊僵直··陵洵忽然站起来,冲过去堵住门口,再看向穆九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来告诉你,为我启蒙者,助我疗伤者,都是我恩公·而城门下相遇者,书院外相识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见穆九还是不为所动,陵洵心里憋的那股火终于将最后一点克制燃尽,直接扑向穆九,抓着衣襟将人推在墙上抵住。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相见为什么不想认我还骗我说我恩公已经死了……你可知这些年的日日思念可知无数梦中诀别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了……”陵洵说到最后,竟已经是泣不成声。
终于,一直毫无反应的穆九抬起手,轻轻抚过陵洵的脸,替他拭去眼泪··陵洵抓着穆九衣襟的手微微松开,闭上眼··然而这时,穆九却在他面前徐徐跪下,平身拜倒。
“未能保护少主人平安长大,乃穆九之罪,穆家之罪·穆九以奴臣身份,对少主人报以不臣之心,实在无颜与少主人相认·”·陵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了,既然穆九便是恩公,又怎会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臣之心你指的是什么样的不臣之心”·穆九缓缓抬起头,与陵洵四目相对,那两道视线似乎能直射到人心里,令陵洵心悸。
紧接着,陵洵便听穆九道:“穆九心悦主公,想与主公结为秦晋之好·”··第73章 ··陵洵彻底懵了,睁大着眼,脸上还挂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云里雾里好似做梦。
“你你你,你方才说什么”半晌,他才蹦出这样一句话··穆九看着陵洵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想到他方才还很张牙舞爪,不禁扬起笑容,又重新说了一遍:“穆九心悦主公。”
“不对,后面还有半句”·穆九笑容愈盛,“想与主公结为秦晋之好·”·“可可可,可你我皆为男子,如何能结亲”陵洵惊得犯起了结巴病,脸上由白转红,红色又从脸渡到耳朵脖子上,整个人都快冒热气了。
穆九坦然道:“阵法师婚配本就不以男女为限,只看五行是否相配,阴阳是否相合·”·陵洵对阵法之事知之甚少,自然是穆九说什么,便是什么·待最初的震惊过去,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心脏又如擂鼓般,震动得他脑内轰鸣,见穆九还跪在他面前,便也和他一同对着跪了,垂着眼扯住他衣袖问:“所以起初你不愿承认,是因为你的身份”·“主公乃皇族之后,自然尊贵无比。
而我父亲只是将军府的布衣幕僚,半臣半仆,自然不该有非分之想·”·强强平步青云·“真是荒唐什么皇族之后我自幼被卖入绣庄,已属贱籍,后来做了卖布的商人,到如今竟是落草为寇。
穆先生之才天下闻名,当初能垂青于将军府,是父亲之幸,怀风乃穆先生之子,又怎能妄自菲薄”·陵洵这一段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样急火火地替穆九辩解,岂不等同于承认两人很相配这和猴急地同意婚事又有什么区别于是他又是一阵害臊,似是生自己的闷气,索性不再说话了。
“是我的错·”穆九也不再如何分辨,只是轻声道··窗外日光倾泻,将一格一格的窗棱影子投在室内,落在两人身上,跳动的光块似有生命般,虽只是一室寂静,却将两人之间微妙的情愫传递开来,相顾无言,极致暧昧。
最后还是穆九打破了沉寂,不动声色抓住陵洵的手,“若主公不弃,便择个良辰吉日吧·”·“什么,什么良辰吉日”明知道穆九在说什么,可陵洵却还是结巴了。
穆九道:“自然是成婚之日·”·陵洵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真的要成婚吗也未免太快了些……”·“主公不愿”·“愿意”·陵洵生怕穆九误会,几乎脱口而出,待想矜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抬头见穆九正戏谑地看着自己,更加恼怒,深刻反思,他一个堂堂混黑的,竟被个书生来回调戏,于是不甘示弱,想到今日原本要来找穆九的缘故,计上心来。
他拉了拉衣领,现出锁骨上的那块红痕,挑眉问:“对了,今日我来本是想问怀风一件事,早起穿衣时发现这里有处伤痕,却不知是怎么来的·依着方才怀风和我说的,莫非是和袁老二一起滚山坡时磕碰的”·“不是。”
让陵洵意外的是,穆九这次竟然干脆利落地回答··“哦那是怎么来的”·“是臣的错。”
“怎么是你的错”陵洵表面装着镇定,实际上已然是外强中干,声音都有点发颤··穆九深深地看了陵洵一眼,继而双手平端,竟是行了一个好大的告罪礼。
“恕臣情难自禁·”·陵洵:“……”·不但没有调戏成功,反而自己快把自己煮熟了,陵洵终究败下阵来,丢下一脸郑重的穆九,夺门而逃。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接下来一个多月,清平山众人见陵洵总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都好奇他这是碰见了什么好事·钟离山作为清平山的大当家,杂事缠身,本不愿意掺和闲事,可是架不住陵洵最近总是跑来玩他家儿子,让他不想管都不行。
这日钟离山和王大阮吉正在查看上一年的山中账务,却见陵洵那厮又溜达进来·在不知道第几次见着钟离甘被陵洵当小奶狗逗弄,钟离山实在看不过眼了,从陵洵手中抢过儿子,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吃错了什么药还是练你那阵术练得失心疯”·陵洵心情好,所以无论旁人如何对待他,都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更何况,他今儿个来还是有事要求钟离山。
“姐夫·”·钟离山眼睛一瞪,更是像看到了疯子一般,总觉得闻到了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这风无歌何曾叫姐夫叫得这么好听·“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王大和阮吉彼此对视,准备退出去,却见陵洵摆摆手,示意二人不用回避··“你们在也好,正帮我出主意·”·“什么事”钟离山见陵洵满眼融合着笑意,心知应不是坏事,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是毛躁躁的,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去拿茶水喝,想先给自己垫垫底。
“我要成亲了·”·钟离山噗的一声将茶水喷了,暗骂自己为何手贱,偏生要这个时候喝茶··“你说什么”这回是钟离山,阮吉,王大三人,异口同声惊呼。
“我,要成亲了”陵洵不无得意··“成,成亲”王大瞪大了铜铃般的牛眼睛,黑灿灿的脸竟莫名红了。
阮吉在旁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人家要成亲,你脸红个屁·“谁,谁家的姑娘是山下村子里的小花吗”王大问。
阮吉终于忍不住喷道:“你自己看上了小花,便以为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要看上小花吗”·“小花怎么不好了小花人又美,还会种地,做饭也好吃,上回还给我纳了一双鞋底,穿着可舒服了……”·钟离山被这两人聒噪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骂道:“你们给我闭嘴。”
接着又朝陵洵一指,“你来说,要和什么人成亲,怎么之前也不见你提过”·其实钟离山还有一句话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要说这位妻弟和什么人有些夹杂不清的关系,那就属他身边的那个穆先生最可疑,他甚至一度怀疑过,陵洵兴许是个断袖。
如今听他说要结婚,不免心中松了口气,也算是有些高兴的··哪料陵洵后面就来了一句:“这个新娘你们认识,就是穆九·”·这回轮到阮吉喷茶了,至于王大,更是化为一块目瞪口呆的桩子,连嘴巴都合不上。
“你说谁”钟离山以为自己听错了··“穆九·”·“胡闹”钟离山斥道。
“怎么胡闹了”陵洵终于板起脸··“你和穆九都是男人,怎可婚配”·陵洵立刻拿出穆九的说辞,“阵法师与凡人不同,婚配不以男女为限,只要五行相合即可,说了你们也不懂。”
“不懂个屁”钟离山拍案而起,倒是将三人都吓了一跳,“看在你如今年纪小,胡乱玩一玩倒是没人管,但若是做出那种愧对祖宗的荒唐事,我绝对不能同意”·强强平步青云·陵洵万万没料到钟离山反应会如此大,原本他想着,高堂都已经不在,如今他又不便暴露身份,若是成婚,连块牌位都没法摆,思量一番,便觉得可以请出姐姐的牌位,再让钟离山帮忙主持,也算是不亏待了穆九,可谁成想此话还没提,钟离山先是怒了。
“风爷,别是那晚您喝多了,对穆先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阮吉见两人即将显出剑拔弩张之势,忙出来调和道,“其实也不打紧,大家都是男人嘛,也不一定就要许以婚约啊”·王大在旁听得稀里糊涂,忙插嘴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男人之间能做什么”不料却被阮吉暗中踢了一脚,好生委屈。
陵洵脸上早就没了笑模样,瞪着钟离山,见他依然还没有转圜余地,便冷笑道:“钟离山,我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才叫你一声姐夫,你以为你是谁呀,还管到老子头上你爱同意不同意,算个鸟”·说罢,陵洵便气呼呼冲出门去,心中愈发憋闷。
男子与男子相恋,本就难容于世俗,他以为这满山的匪盗都是没有下限的主,他与穆九这事万万不成问题,却没想到闹个开局不利··陵洵从小失去亲人,在江湖中漂泊,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性情,如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自然不容旁人置喙。
只要他和穆九你情我愿,就算天下人都要反对,又有何惧·这般想着,陵洵心中竟生出些许悲壮,不知不觉又走到阵法书院,坐在石亭中等穆九下课,恼怒又被甜蜜取代。
眼看着山中林木日益葱郁,山涧流水淙淙,春意化开了冰寒,在穆九的阵术辅助下,广阔的农田得以开垦,水车上飞溅的水珠反射出七彩光芒,倚仗清平山而生的村民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展露出久违笑容,想到这都是穆九的功劳,不由心中骄傲。
乱世中求一隅安稳,哪怕只是偷来时光,也是足矣··待书院放课,那人手持书卷款款而出,如水墨画卷里走出的仙人,陵洵不禁看得入神,起身迎上前,唤了一声“怀风”。
穆九走到陵洵面前,才只看了一眼,便问:“主公有心事”··第74章 ··陵洵自然不能将他与钟离山的争执告知穆九,也不知穆九怎么只是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心事,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心事,只是在这里等你而已。
也是奇怪,上次分别还是昨晚,可是我心里却好像觉得过去了很久,也难怪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而穆九却并没有被陵洵的情话轻易敷衍过去,依旧问:“主公可是因为婚事,与钟离山主起了分歧”·陵洵好不容易堆起的笑容僵住,继而垮下脸,闷声道:“这天底下还有怀风不知道的事吗什么都叫你猜到。”
“并非是我能猜到,只是婚姻大事,总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公双亲不在,唯一能担得起这‘父母之命’的,如今也只有一个姐夫,与他相商是情理之中。”
陵洵哼了一声,赌气道:“钟离山算哪根葱,也是抬举他·你我的婚事,和他又有什么相干走走走,我们去山下逛逛,不去他那里找晦气。”
穆九却拉住陵洵的手,“若是钟离山主对主公不闻不问,才算得上薄情寡义,他是真的将主公当成了家人,为主公未来打算,才会如此·主公何故气恼毕竟……”穆九说到这里,眸光微敛,抓住陵洵的手无意识收紧,“毕竟,若是主公答应与我成婚,以后便不会再有子嗣。”
陵洵本想说,没有子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有一个外甥了,老祖宗的血脉已经有人传承下去,可是转念一想,又忽生戏弄之心,想逗一逗穆九,于是故意做出惊讶表情,反问:“你我成婚,又和子嗣有什么关系反正可以纳一些姬妾嘛,还怕没有子嗣你也可以纳妾啊,我不会介意的。”
哪知陵洵这话才刚说出口,便忽然觉得周身汗毛倒竖,好像如芒在背·再抬起眼,只见向来温润如玉谦谦风度的穆九,眼中竟似流露出冰寒杀意,攥着他的手也收紧,弄得他疼痛不已,然而当他眨了眨眼,再次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穆九只是脸色不大好看,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
“原来主公早已经做好了打算·是臣庸人自扰了·”穆九淡淡一笑,松开了陵洵的手,转身欲走··陵洵仔细观察他神色,知道是自己玩笑开大了,忙过来重新牵住穆九的手,带着几分讨好地晃了几晃,陪笑道:“我与怀风说笑的,怀风竟然当真了既然此生认定,便要白首不离,心尖只有那么一小点的地方,怎还能放下旁人”·穆九总算停住脚步,侧首看着陵洵,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主公会不会后悔”·“怎会后悔”陵洵伸出指头向天发誓,“我陵少期此生此世只爱穆怀风一人只肯,只肯与怀风一人有肌肤之亲,若违此誓,遇火火里死,遇水水里亡”·若是对着一个小姑娘起这般毒誓,恐怕还没等誓言说完,就要被堵住嘴巴不让说了。
然而穆九只是一声不响地凝视着陵洵,直等他说完了那最后一个字,才轻声道:“主公要记得今日所言·”·陵洵也被穆九那黑幽幽的眸子慑得心慌,原本存了三分玩闹,此时也郑重严肃起来,对穆九道:“我起毒誓,却并不是白起的,怀风也要遵从此誓,不可再与别人亲密,否则也必将不得好死。”
面对这近乎诅咒的威胁,穆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开,眼中阴郁尽数退去,像是听到了什么甜言蜜语,敛衽下拜,一字一句道:“主公之命,臣谨记·”·陵洵哎呀一声,忙和他一同跪在地上,要拉他起来,“如今我已经知道你是谁,按道理论,你是我师父,怎能动不动就跪我快起来”·穆九抬起头,却是满眼笑意,“无妨,臣家学中向来有‘惧内’传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陵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穆九是什么意思,蓦地红了脸,骂道:“什么惧内,你可是我媳妇你惧也要惧外啊”·强强平步青云·穆九笑而不语,干脆给陵洵来了个不予辩驳,害得他好生憋闷。
正在这时,陵洵忽觉手腕处一凉,忙低头去看,却见穆九将一串手珠套在他腕子上··“此乃臣家传之物,今日便送予主公·”·陵洵抬起手仔细看着,见那颗颗珠子莹白如雪,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接触间寒凉如水,显然不是凡物,便问:“这是什么材质”·穆九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并不值钱,只因祖祖辈辈相传,才敢送给主公。”
陵洵忽觉心里沉甸甸的,只轻轻抚摸着手珠,许下承诺:“我会好好戴着的·”·穆九拉起陵洵的手,陪他往山下的小路走,又道:“至于钟离山主之事,主公也不必担心,自有解决之法。”
“嗯怀风有什么妙计”·“并非妙计·”穆九说时却侧过头看陵洵,唇边勾着温柔的浅笑,“天长日久,唯有真心。”
陵洵觉得耳朵酥酥麻麻,那奇异的感觉直接流进心里去,令他怦然心动·他知道自己肯定又是脸红了,不禁觉得好生没有面子,于是声若蚊蚋地轻轻反驳了一句:“你就胡扯吧。”
与钟离山闹的不快就这样被穆九化解,其实陵洵并非不识好歹,诚如穆九所说,钟离山要阻拦他,是真的拿他当做兄弟和妻弟,是为他好·那么既然是真的为他好,日久见人心,他总归会认可穆九待他的珍重。
两人商量婚期,穆九说最好的日子是今年十月十五,也就是要大半年之后,用穆九的话说,深秋时节,月圆之夜,正是阴阳相合的好时机·这么一来,便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陵洵打定主意,就是软磨硬泡,也要将钟离山说通。
然而让陵洵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软磨硬泡,钟离山却是主动找上门来··这晚上他刚和穆九下完了棋,腻歪了一阵,终归不好意思说要直接睡在他那里,直磨蹭到子时,才恋恋不舍回到自己的小院,未料钟离山却早已等在院中,手中还拎了个酒坛子,见陵洵走来,咧嘴笑道:“无歌,咱兄弟俩好久没痛痛快快喝一场了,要不要和我聊一聊”·陵洵自上次酒醉闹出事端,一直对喝酒存有芥蒂,如今已经不再敢豪饮,然而钟离山主动来示好,他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将人让进屋里,又命方珏去找方珂,让他想法子弄点吃的,毕竟这个点了,能搞到吃食的也就非方珂莫属。
方珏最近似乎在和他那双生兄弟闹不痛快,很不乐意地去了··陵洵对钟离山道:“只拿了酒,不备菜,一看就没甚诚意·”·钟离山却骂:“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如今竟摆出大爷的谱,还要下酒菜。
想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着黄土和人血,也没见你嫌弃什么·”·想到当年在清平山下不打不相识的过往,两人终是相对哈哈大笑起来,将之前横亘于彼此之间的心结挥去。
“你小子当初多大的气性,那杀红了眼的模样,啧啧,可把我手下的兄弟们吓傻了·”·“你也够义气啊,要不是你送了通关腰牌,我的买卖还不能做得那般顺当。
你们这些乱匪横行,当初也只有我锦绣楼的货,能送到北边去,简直要把同行看出红眼病”·两人回忆了一下当年,不禁都觉得心中畅快·那时候日子虽然苦,每天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可是快意恩仇,活得爽快,有钱赚就给底下的兄弟们分一分,心情不好就捉几个狗官来杀一杀,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是我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酒过三杯,话题也就放开了,钟离山终于将今日的重点抛了出来,“你是不知道啊,那时候你年纪小,比现在还要嫩,我手下几个不老实的都说你可能是个兔爷,他妈的我当初还险些一刀子捅了他们,谁成想……”·陵洵却一伸手,止住了钟离山的话头,“别乱说,我可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是看准了那一个人而已。”
钟离山却愣了愣,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这同样的话,也有人和我说过·”·陵洵心知肚明钟离山指的是谁,也就没有接话··“他就那么好让你宁可断子绝孙也要铁了心跟他”·陵洵用手慢慢转着杯子,似笑非笑,“你这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钟离山眼睛一瞪,“自然是问你。”
陵洵抿了抿嘴,“你自然是不懂·”·钟离山被陵洵那表情腻得牙疼,觉得应该换一个方式来说话,不然还不等今日这场酒喝完,他非得难受死。
“其实我也并非反对你与男人,只是这个穆九,实在是诸多可疑,让我无法放心·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对你死去的姐姐交代”·原本钟离山以为,陵洵是听不进穆九一个不是的,都已经做好了被甩脸子的准备,哪想到陵洵却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第75章 ··陵洵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酒杯,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得微醺,眼角有些泛红··“我起初也并非没有疑心。
怀风才名闻天下,又是阵术超群的阵法师,天下豪杰谁不愿将他奉若上宾,何故一定要辅佐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布商直到最近我知道了一件事,才明白他为何要选我。”
“知道了什么”钟离山见陵洵并非色迷心窍,越发好奇,是什么让他对这个穆九死心塌地··陵洵却问:“姐姐走的那日,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钟离面色微变,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才压低声道:“这般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蓦地又一惊,问;“莫非,莫非那穆九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何止是知道,当年镇南将军府满门被斩,五千府邸护卫死得一个不剩,我当时才只有四岁,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是怎么从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钟离大哥可曾想过”·强强平步青云·“难道不是陵将军事先安排了人将你救出来”·陵洵摇头,“父亲被诱骗入京,宫里还有外祖母静妃的传召,连同母亲也跟随入京,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谁都不会想到灭顶之灾突然降临,又怎么会事先安排”·“难道……是穆先生”钟离山看陵洵如此神情,再前后一联系,便猜到真相,“可是不对啊,看他年龄,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又如何有那本事救出你”·“但他并非常人,而是阵法师。
我那时虽然年幼,却还是有记忆的,知道是一个少年人将我从将军府中救出·不仅如此,他为了掩人耳目,还将我打扮成女孩送到益州的绣庄,又为我启蒙,传我阵术。
若是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的风无歌·我这条命是他给捡回来的,不要说他以真心待我,便是真的别有用心,我也无怨无悔·”·陵洵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钟离山听得怔忡,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我却不知道你二人有过这等渊源·不过你确定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不会是借用别人的名号来诓骗你”·“绝对不会,这一点我自有办法印证。”
“好,既然你如此说,我便知道你是心中有数之人,罢了,我也不做那等恶人,你若是想与他成婚,我替你们主持便是·”钟离山终究被说服,见陵洵似乎心有触动,便又安慰道:“其实你也无需多想,那穆先生既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挑中你辅佐也就没有话说,你可是皇族后裔,又是忠良之后,可比那什么陈冰陈火之流的强多了。
只要有一天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不说别的地方,就是在荆州,便会一呼百应·”·陵洵笑道,“你倒是有意思,才一顿酒的功夫,竟为他说起话来·”·钟离山瞪了陵洵一眼,“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女大不中留,你这胳膊肘都往外拐了,我这做姐夫的又有什么办法”·“滚你娘的,谁是女”·钟离山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你只要被人提起长得像女子,还会这般气恼,简直是一点就炸。”
陵洵懒得和钟离山一般见识,又小酌了一杯,却对钟离山说起一件正经事:“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若是想要有立足之地,去荆州最好不过·等我帮你从陈冰手中抢了汉中,我就去荆州光宗耀祖,不过可得说好,你要借我一些兵马。”
钟离山深知清平山能发展到今日的程度,全都是陵洵和穆九的功劳,答应得极其爽快,“好,不要说兵马,就算你只在这里待着,我也养着你”·陵洵用眼角余光乜着钟离山,嘲讽道:“说得好听,你只怕早就想让我滚了吧当时小甘中毒,你不是还要怀疑我”·钟离山连连摆手:“快别提了,我那段时间喝酒喝得头痛欲裂,实在是失了神智,如今再看,真不知那段时间是如何过的,浑浑噩噩像是在梦里。”
陵洵本是无心听着,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问钟离山:“你说你那段时间觉得浑浑噩噩是怎样的感觉还有,你那头疼病之前可曾有过”·钟离山被陵洵问得一愣,“怎么你为何如此问”·陵洵皱眉,“我怀疑有人在你身上动了手脚,你那头疼病来得蹊跷。
待我和怀风说一说,让他替你看看·”·却说陵洵方才离开穆九后,穆九便拿出一卷纸,在案上铺开,只见上面画着某种复杂的符文·他又仔细核对过一遍,确定这符文画的没什么纰漏,便掐了一套复杂手诀。
哪知屡次尝试失败的咒文,这一次竟然生了效,那纸上的纹路,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诵出,居然逐渐泛出浅黄色的光来,接着整个阵法图纹金光大盛,其中似有气流翻滚浮动。
五行相配之人在彼此身边相守,阵术定会一日千里,对陵洵来说他的领悟力与日俱增,对穆九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这研究了数年的传声阵,居然在这短短几个月里进展迅速,如今竟真的成功了。
然而,还未等穆九从这成就中获得喜悦,自那传声阵里,突然传出两人的说话声··穆九微微愣住··这竟是陵洵和钟离山的谈话声··传声阵想要千里传音,必然要有两个符文一模一样的法阵,可是他这里才画出一个,又怎么会听到陵洵那边说话的声音·穆九正要收了法阵,出门去找陵洵探个究竟,却没想到刚好听到两人谈论到自己,因而收回阵术的手停住,竟忍不住继续往下听。
直到听陵洵说到那句:“我这条命是他给捡回来的,不要说他以真心待我,便是真的别有用心,我也无怨无悔·”穆九悬于传声法阵上方的手微颤,终是没能支撑住,将阵术散了开去。
失了效力的传声法阵再也没有声音传过来,室内寂静无声,只余一室烛火摇曳,将他孤立于桌案边的身影投于地面上,晃得重影,显出几分不真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像有一只手,在上面紧紧抓了一下。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砰砰砰传来敲门声··穆九回过神,忙将绘有传声阵符文的纸张收起来,走过去开门,却见陵洵一夜之内又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他没穿外衫,只着了单衣站在门外,雪白的段子衬着他微红的脸,显然是刚喝了酒,有点醉意,却醉得那双眼睛极其明亮,亮得像是里面落了星子。
“怀风·”陵洵见了穆九,呆呆地唤了一声,忽然觉得脑子不好使,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他记得明明有事要来找穆九,怎的就想不起来了·“主公怎么还未睡”穆九本就心绪复杂,在看到陵洵的那一瞬,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怀风不是也没睡”陵洵说着就迈步往屋里走,未料脚下不利索,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扑进穆九怀里··穆九接住他,陵洵就那样黏在穆九身上傻笑了一下,地鼠一般用脑袋往前拱了拱,忽然福至心灵,找到了来这里的原因,对穆九嬉笑道:“你看,我一喝多就愿意抱着人,我想啊,未免再抱错了人,还是来找你吧。”
强强平步青云·穆九没有办法,只好将人半拖半抱弄进屋来,拉扯间摸到陵洵的单衣,里面竟好像有绣纹,大约感觉到绣纹的图样,微微一怔,忙又将陵洵的衣服拨开,想要看个究竟。
哪想到陵洵却会错了意,见他来脱自己衣服,整个人都烧起来,却硬是借着酒劲壮胆没有闪躲··穆九掀开陵洵的衣服,终于看到了绣在内里的图样,不由微皱起眉。
那图样竟然和他绘制的传声法阵图纹一模一样··“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会绣在你的衣服上”穆九以为是什么人要在陵洵身上放了符阵,以此窃听消息,不禁沉了脸色。
陵洵这时才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看单衣里绣的图样,再看看穆九,以为他生气了,才只好将自己偷偷摸摸干的事抖落出来,小声道:“我是看你一直在研究这个法阵,便想试着帮你研究。
可是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便想将它贴身绣在衣服上,看能不能心有所感……”·穆九看着陵洵,顿感一阵失语,天底下能想到这种方法研究阵术的,估计也就只有面前这人了。
可是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心有所感,还是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传声阵倒是他先自己一步做成了··“对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术”陵洵见穆九神色有所缓和,总算放下心,也就不禁好奇起来,掀开衣服迷迷瞪瞪地凑近了看,都没注意到已经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肚皮。
穆九心念微动,忙将陵洵的衣服整理好,说道:“这不是什么阵术,只是在古书上看到的一个密文,还不知道有什么功用·”··第76章 ··陵洵见穆九要帮自己整理衣服,有心捣乱,明明已经对那阵术符文没甚兴趣,却偏要再将衣服掀开看一看,穆九越是不让他看他越要看,于是一个解衣服,一个系衣服,一个掀衣服,一个盖衣服,折腾个来回,陵洵忽然眼疾手快,没再往自己身上招呼,而是狗爪子探入穆九衣襟。
穆九却及时将他的手按住,显出推拒之意··若是清醒时的陵洵,此时可能也就作罢了,然而三碗黄汤进肚,他便不知害羞为何物,哎呦一声,假装自己的手腕被穆九捏疼。
穆九果然下意识放松手劲,陵洵便抓住机会,猛地扑上去扯开穆九的衣领··穆九不备,一下被他从里到外扯下了半边衣袍,于是挥手运起阵术,竟将陵洵直接击出去。
他运转术法时拿捏了力道,因此陵洵虽然被击出去,却只是撞倒了一张博古架,自己并没有受伤··陵洵被这一下撞得酒醒了··穆九此时却已经飞快地穿好衣服,整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些许淡漠。
陵洵呆呆地盯着穆九,脸色变了,忽然重新跳起来,又向他扑过去撕扯他衣服··“给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下不比方才的调戏意味,陵洵是真的急了,连声音都有点发抖,最终他怒火中烧地吼了一声,瞪着眼睛和穆九对视,大有不死不休的势头,“既然答应要与我成婚,你还能永远瞒着我不成”·穆九眉间轻蹙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终究,他放开了阻着陵洵的手,任他重新解开自己的衣服。
陵洵先是脱下穆九的外袍,接着又将中衣,里衣一层层褪去,可是他的双手却莫名发颤··终于,穆九彻底在他面前袒露出上身,可是陵洵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呼吸停滞。
只见穆九本该光洁如瓷的皮肤上,竟布满一道道狰狞的伤痕·那些伤痕大大小小,多数看着像是鞭伤,也有烙铁烫烙过的灼伤,利器刺穿的残痕,密密麻麻,彼此交错,覆盖,甚至重合,宛如美玉被人粗暴击碎之后,又胡乱粘合一气,竟是找不到半块完好的地方。
·本是绝世佳公子,谁能想到在那身泛着兰香的轻逸长袍下,竟是这样一副犹如从炼狱修罗场走出的残破身躯··陵洵盯着穆九满身伤痕,眼眶蓦地红了,只觉得心脏绞痛,连着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
“怎么弄的是谁”陵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的声音竟带出浓重的杀意,连向来春水含情的柔和眼眸也迸射出疯狂的凶光,见穆九不说话,他不禁抓住对方肩膀摇晃,“到底是谁怀风你告诉我,我定然要将那人找出来,扒皮抽骨,碎尸万段”·穆九本是不愿意被撞破这些,甚至与这些有关的记忆也不想触碰分毫,然而此时,看着面前这人比自己还要愤怒仇恨的样子,他竟忽然忍不住想笑,甚至觉得那不堪回首的种种往事,皆可如烟散了。
“嘘——”·穆九伸手捂住了陵洵的眼睛,他上身的衣服皆被褪至肘臂,此时竟也不急着将衣服重新穿好,就这样直接将陵洵轻轻揽进怀里,用疮痍满布的赤裸肌肤直接感受着他的体温。
“不要乱说,还没过门,就想对婆婆不敬吗”·陵洵被穆九捂住了眼睛,世界里一片漆黑,只能听见穆九那似乎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顿时愣住。
婆婆·难道……这些伤痕,都是穆九的母亲所为·陵洵心中惊疑不定,却感觉穆九温软的唇轻轻掠过他的耳畔,很温柔。
“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疯了,父亲却在我出生之前出去游历,并不清楚家中情形,母亲独自在家,初时疯病还不算严重,勉强将我养大,可是后来病情越来越厉害,便时常虐待我,后来有邻里看不下去,辗转托人找到父亲,告知家中情况,父亲这才返家,将我从母亲身边带走。
如今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穆九说这些时十分平静,就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陵洵却听得越发心里闷堵,竟不知该向何处发泄·罪魁祸首恰恰是穆九的至亲,他又能如何可是一想到穆九有着一个怎样的童年,陵洵便好像感同身受,恨不得时光倒流,能去到穆九幼年的时候,将那饱受生母折磨的孩子救出来。
“一定很疼,你是怎么忍过去的·”陵洵用力回抱住穆九,偷偷用手背蹭掉眼泪··“已经不记得了·”穆九轻声道··强强平步青云·“那,那你母亲后来如何了”·“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提起母亲,穆九的语气显得很疏离··怪不得天下人只听说穆九的父亲是穆寅,对他的母亲却一无所知,也从未听他本人提起过··陵洵不想让穆九再想起伤心事,便不再追问,可是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巴这时却好像被东西堵住,竟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更用力地抱穆九,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抚平那些伤痕。
“主公可是摸够了”终于,穆九忍不住笑出声来,有意调侃道··陵洵像是黏在穆九身上一样,就那样抱着他摇头,“没有,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够。”
“主公不嫌弃”·陵洵终于放开穆九,认真看着他,“怎么会嫌弃你什么都是好的·”·穆九被陵洵那双眼睛看着,再次感受到那种近乎窒息的心悸,忽然避开视线,“其实我也并非主公所想的那般好,诚如这身光鲜衣服,谁能知道其下隐藏怎样的丑陋”·“我就是喜欢哪个男人身上没有疤你看,我也有的”陵洵说着也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给穆九看,果然他身上也有几道伤痕,只是痕迹极浅,要仔细看才能看到淡淡的白印,单是用手摸是摸不出来的。
这些都是他早年走私兵器贩运或物时与人交手留下的··陵洵自己也低头看,似乎又觉得这些疤痕不够看,忙向穆九解释;“别看现在不起眼,回头上了战场,刀剑无情的,我总归也要添新伤,难不成你就要嫌弃我”·穆九被陵洵逗得彻底展颜,眼中郁色一扫而空,看了眼陵洵身上的伤,郑重许诺:“只要有我在,必然不会再叫你受伤。”
陵洵没有注意到,这是穆九第一次主动以“你我”相称,并不是臣属对主公的效忠,只是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的誓言··正在此时,有人推开房门进来,是谨言听到方才博古架倒下的响动,想要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却不料看到不得了的一幕。
穆九几乎是在谨言推门的同时,将人揽进怀里,用宽袖将陵洵兜头盖住,目光向谨言淡淡一扫··谨言顿时一个机灵,倒退着出了房门,觉得刚才被自家主人看了那一眼,足可以折去十年寿数,恨不得立刻对主人指天发誓,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尤其是没有看见主公没穿上衣的身体。
“先生,方才听见有东西倒了,才过来看看,可有吩咐”谨言也不敢就这么直接走了,只能装作从来没有进过房间,垂首站在门口询问。
“今日主公要在此处休息,再拿来一套被褥软枕·”穆九在室内说道··“是·”谨言乖巧地应了一声,立刻去准备了··晚上陵洵和穆九同塌而眠,他心里本来准备着要干点什么,可惜酒意上头,又惊了一场,窝在穆九怀中躺下,一沾枕头就昏昏沉沉睡死了过去。
穆九被一个热乎乎的人贴着,只觉周身温暖··他吹熄了灯,在黑暗中就着窗外月光凝视着陵洵,像是重新审视着什么,也不知就这样看了多久,直到确认陵洵呼吸均匀,已经睡熟,才将他的头轻轻拨过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睡。
这样一来,陵洵便好像整个人处于他的笼罩和控制之中,穆九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咬住他的耳朵,而他也的确是这样做了,轻咬住陵洵的耳垂,衔着慢慢厮磨了一阵,似乎怎么都不腻歪,直将那耳朵弄得红透,才又往下,吻住唇瓣。
陵洵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穆九的床上·好在穆九已经去了阵法书院,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想要和穆九同床共枕的念头早就不知道在他心里转了多久,可是如今变为现实,陵洵竟觉得有些难为情,尽管两人什么都没有干,但他却未免做贼心虚,因而从起床到洗漱,都有些蹑手蹑脚。
本想着趁人不注意溜回自己的院子,没想到才出了穆九的房间,就被那神出鬼没的方珏盯上··“有一封从江东来的信·”·既然被人看到,陵洵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挺直了腰板,冲方珏招招手,让他将信拿过来。
方珏从房顶上飞下来,回头看了看穆九的房间,又看看陵洵,想问什么,生生憋住了,最后又是闹得一脸不高兴··从江东来的信,算算时间,应该是袁熙平安抵达扬州了,陵洵一边拆信一边用余光偷看方珏,状似无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昨天晚上跟着我了”·方珏摇头,“昨天我去和方珂比武,一直战到天亮。”
陵洵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接着就听方珏道:“岳掌柜一早就来找主公,发现主公没有在房间里,就告诉我来穆先生这里,肯定能找到主公·”··第77章 ··却说袁熙在孙朗的护送下抵达扬州,待车马进入建业,早有徐光等人等候。
“公子您总算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徐光虎目泛红,显然是万分激动··袁熙虽没有受伤,样子却十分狼狈,他脸色阴沉,目光向四下里一扫,冷笑道:“顺利,怎么能不顺利还要多亏我的好哥哥和好母亲啊。”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同前来迎接的将领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其中有袁熙的嫡系部将,也有袁向和袁新的人··待袁熙骑上徐光新准备的马匹,在心腹部将的簇拥下打马离去,留在原地的诸位文臣武将不由都盘算起了小九九,心知袁二公子此番回来,便是真正的龙游入海,袁夫人和袁大公子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
袁熙一直心里都有个疑问,就是为何父亲会放弃经营多年的荆州,来江东重建基业,因而在洗去风尘,拜见父亲袁向时,旁的都没有提,先是开门见山询问此事,未料,却让他听见一个惊人的消息。
“您说什么镇南将军的公子还活着”·“不错,你猜这人是谁”袁向今年虽然已有五旬,保养得却十分好,美髯修剪得妥帖,穿着长衫,颇有几分儒将风度。
此时他手里摩挲着一枚棋子,正低头研究棋阵··强强平步青云·袁熙听袁向有此一问,不禁意外,“怎么,听父亲这个意思,我是认识此人”·袁向道:“何止是认识,你和他关系还相当不错。”
袁熙在脑中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过了一遍,忽然有些不敢置信道:“说的该不是风无歌”·“也真是造化弄人·”袁向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袁熙一眼,“我曾因你与那种下九流的人物往来而不喜,却不曾想,那风无歌居然是镇南将军和武阳公主的儿子。”
“父亲不曾弄错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可否印证过”·“具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也未曾查到,只是在我调职之前,荆州就隐约有这样的传闻。
此事关系重大,我自然不敢放任,唯恐有人以镇南将军之子的名号有所图谋,便秘密派人彻查此事,几经转折,才找到了一个镇南将军府的老管家婆·”·“那婆子很是忠心,守了这秘密多年,总算愿意承认,当年朝廷找到的世子遗骸乃是一名仆从的儿子,因镇南将军府出事当晚燃了大火,遗骸被焚烧得面目全非,才得以蒙混过去。
自然,朝廷对此并非全无疑心,曾派人通缉过与镇南世子年龄相仿的男童·”说到这里,袁向叹了口气,摇头道,“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孩童被连累·”·袁熙仔细回想了一下风无歌的经历,发现他竟和那镇南世子极其相符,特别是他年幼时被当做女孩卖给绣坊,难说不是有心人为了保护他。
“此事未免蹊跷了些·如父亲所言,既然那管家婆极其忠心,为何要将实情告诉父亲”·“这也不难理解,如今天下大乱,秦超已被南阳侯魏兆诛杀,风无歌又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即便暴露身份,又怕什么”袁向说到这里,忽然一笑,显示出几分老道女干猾来,“其实即便那风无歌并非将军之子,对此事也没甚影响。”
袁熙听说秦超已死,先是惊了一下,想来这是最近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遍九州·随即听到后面,又糊涂起来,不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袁向见他神情,摇头道,“熙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些。”
“还望父亲指点·”·袁向道:“有关风无歌是镇南将军之子的人证物证准备俱全,可谓局已做定·到时候有人暗中推动,将他身份昭告天下,就算他不是,也是了。”
袁熙心里一动,“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操作会是谁”尽管这样问,可是他脑中已经出现了一人。
“不管是谁,一定是有野心的人·”袁向微眯起眼,“又或许是那绣楼老板自己在折腾·我倒希望如此,如果真的是他自己有意为之,想要借镇南将军的幌子谋事,至少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与这样的人合作,总好过与庸人为伍。”
“合作父亲这又是何意”·“这也是我为何要弃荆州的原因·只要镇南将军之子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荆州就只能是陵家的,任凭谁都无法插手。
再者,荆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北有陈冰虎视,又夹在益州与扬州之间,与其由我们苦守,倒不如奉还原主,以你和那风无歌的交情,我们大可结为唇齿同盟,彼此接应。”
至此,袁熙终于弄明白父亲为何待他态度大变·不仅仅是要倚仗江东外祖家,更有风无歌的原因在里面·想到这里,他面上虽然依然恭敬,心中却忍不住嘲笑,为那被父亲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袁夫人”感慨。
什么此生所爱面对自己的江山社稷,娇妻爱子又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还不是要重新启用他这个看不上眼的儿子,哪怕明知道他若是一朝翻身,绝对不会容下那对母子。
父子二人说完话,袁向又对袁熙嘘寒问暖一阵,袁熙面上也不显,端的是父慈子孝,直到即将告退时,他心念微动,忽然又问:“父亲,若是镇南世子并非与我等亲近之人,又该如何”·袁向挑眉,重新将目光从棋盘移到袁熙身上,似笑非笑,竟是许久没答话,最后反问道:“熙儿觉得呢”·“论理,自然是要斩草除根,不可让荆州落入敌手。”
“你既然知道,何故要问我”·“可我记得父亲说过,曾与镇南将军交好,甚至引为知己……”·如此问话,已经存了质问嫌疑,可谓十分冒失,但袁向却并没有恼怒,只是沉默半晌,才将手中拿着的一枚棋子轻轻放于棋盘上,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人总归是要变的,不过是为了自己。
你也早晚有一日会明白·”·袁熙什么都没说,只是行礼告退,心里却在想,这男人若不是自己的生父,一定会暗自唾弃·不仅对爱情不忠,对友情也是毫无坚守,当真是薄情寡义之徒。
母亲因他郁郁而死,实在是不值得··他以为自己如此,天底下人都和他一样·说什么人总是会变的不说别的,单是他对风无歌的情谊,便永远不会变。
想到风无歌,袁熙意识到穆九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他真实身份,甚至很可能在他不知情时策划了种种,虽然如今看来是对他有利的,但也不该让他一直这般蒙在鼓里·于是从袁向那里回来,袁熙连休息也顾不上,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徐光务必派稳妥的人送回清平山,直接交给陵洵身边的亲信。
袁熙的这封信,便是此时陵洵从方珏那里得的一封··陵洵听方珏说岳清在自己的房间里,心里已然猜个七八分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只怕又是和穆九过不去的话。
他原本还纳闷,怎么他张罗着要与穆九成婚,这些天也不见姓岳的来找麻烦,他不是一向看怀风不顺眼吗敢情今天登门造访,是要憋个大的··陵洵昨晚才与穆九感情更近了一些,又知道了他曾有那样的身世,此时满心都是柔情和怜惜,又哪里容得下旁人说心上人不是因而平日里只要几百步的路程,今日他却一边读信一边磨叽,直到把信读完,还没迈进自己的院子。
“哎呦,风爷的腿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强强平步青云·岳清老远就看见陵洵一步三挪地蹭过来,终是忍不住迎上去,挡在他面前。
他本是打趣,两人以往这般说话也是习惯的,谁料当陵洵抬起头,岳清却是一愣,竟发现他眼中的不快··“你要与我说什么”陵洵的语气有些冷,随手将袁熙的信折好收入袖中。
岳清这次是真的确定陵洵心情不好,决定不触他霉头,正准备告辞,却被陵洵叫住,“有什么话,就在今日一起说尽了吧,也不要你挑一日,我挑一日的·”·陵洵撂下这句,便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岳清无法,只好跟上。
“说吧,是不是与穆先生有关”进入厅堂,遣退下人,陵洵往长案边一歪,直接对岳清道··岳清心里一横,拿出薄薄一小叠纸张,放在陵洵面前。
“这是什么”·“风爷不先看看”·“我懒得看,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岳清被噎了一下,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好脾气全都押在此时了,对陵洵道:“风爷也是知道的,我一直对穆怀风此人有所怀疑,因而动用了咱们黑道上的关系,秘密前往荆州调查了他。”
“然后呢你发现了什么他早就知道我是镇南将军之子的身份还是说他在我背后策划了一桩大阴谋,要对我不利”陵洵冷笑着,一鼓作气抢先一步说完。
这些便是袁熙那封信中的内容,总而言之一句话——穆九此人可用,却不可信··陵洵也知道,袁熙和岳清是为他着想才会如此,也唯有真朋友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不知为何,他感情上就是过不去,只要一想到别人这般揣测穆九对他的用心,他就难受,连呼吸都不畅快。
岳清没想到陵洵竟会突然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份,愣了愣,却很快恢复如常,“不只是如此·”·“哦还有什么你倒是说说看,不过最好换一点新鲜的。”
岳清破天荒第一次,在陵洵面前郑重下拜,道了一声“主公”··“你到底想说什么”陵洵已经开始不耐烦,有点想直接将人轰出去一了白了。
岳清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属下查到,当年镇南将军被污蔑与贪狼勾结谋反之事,其中起到最关键作用的所谓罪证,也就是将军与贪狼王廷私自往来的信件,乃将军府幕僚穆寅向秦超密报。”
·第78章 ··岳清说完这些,却一直没有得到陵洵回应,只好抬起眼观察他神色,见他只是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禁觉得心里发毛,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雷霆之怒,或是气穆九骗他,或是气自己胡诌,总之不会安生。
然而出乎岳清意料,陵洵竟只是沉默了半晌,便收回钉在他身上的视线,甚至心平气和地将摆在面前的证据翻看了一回··“明轩,你我相识多年,我知道你待我如同手足。
其实也不只是你,钟离大哥,袁子进,不少人都对穆先生心存疑虑,我并非固执之人,可你知道我为何对怀风坚信不疑,甚至要与他发展到更进一步的关系”·岳清愣了一愣,通过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知道陵洵只是表面任性浮躁,却并非真的鲁莽冲动之人,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在他手下做事。
只是他不知为何偏偏对这个穆九,却像魔障了一般,放着种种疑虑视而不见·此时见陵洵如此,才知这其中原是有内情,也平静下来,准备听陵洵为他解惑··陵洵便将他与钟离山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给岳清,除此之外,还提到了阵法师的五行相配之说。
“所以你看,如果怀风父亲真是害我父亲的罪魁祸首,他的儿子为何还要冒险将我从死地中救出斩草不除根,以穆寅之才,想必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吧”·岳清显然被这信息量巨大的解释弄得错愕不已,特别是在得知两个阴阳五行相配的阵法师在一起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加瞠目结舌,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
“既然主公如此说,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还望不要怪我多事·”岳清苦笑了一下··陵洵也笑,“明轩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我的大掌柜,以后只要你不厌弃,我的身家都是要托付给你的。
婚礼之事,还望多多操劳·”·“主公有命,属下必然尽心竭力”·岳清说完,欲行礼告退,却被陵洵伸手拦住··“明轩,你不要和我如此客气,什么主公属下,怪别扭的,还是像往日那般称呼吧”·岳清却没有听从陵洵,反而举手加额,行了一个正式的揖礼。
“家父曾为镇南将军麾下骠骑将军,受将军救命之恩,岳家誓死效忠陵氏一族,如今既已得知主公身份,唯有肝脑涂地·”·陵洵见状,忙起身相扶,意外道:“原来你竟然是岳将军的儿子我还记得小时候去父亲的军营里玩,岳将军将我抱到他的马上去追兔子。”
说到这里,久远的记忆愈发清晰,陵洵“啊”了一声,又道:“我好像见过你你还因为将军只带我不带你,哭鼻子来着”·岳清微微一怔,显然也被陵洵勾起了记忆,不由笑道:“原来主公和我竟在那么早就认识了。”
“也是缘分,你我两个逆臣之后,于茫茫人海中竟又凑成了一堆·”陵洵说着笑容微敛,“可惜,岳将军终究还是被我们家连累了·”·“主公怎可如此说然而‘逆臣之后’,恕明轩愧不敢当,也请主公不要再以此自呼。
须知将军之冤,还等您为之昭雪·”·陵洵神色一肃,冲岳清拱手道:“明轩教训得是,我会谨记·”·将岳清送走,面上看着好像宾主尽兴,然而待岳清身影远去,陵洵却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出神。
他又将岳清搜集来的有关穆寅背叛镇南将军府的证据拿出来,其中涉及多人证词,以及各方面不同渠道得来的线索,彼此印证相合,容不得人不信··强强平步青云·他反驳岳清时,态度可谓坚定不移,用的理由便是父亲既然是叛徒,又怎么会让儿子将被陷害之人的儿子救出来,这不就等于给自己脖子上悬了把刀·可是陵洵自己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还有一个理由,会让这种情况成立。
这个理由,足以让穆家父子冒着日后被仇人之子寻仇的风险··那便是他对穆家父子来说,还有活下去的价值··这个价值是什么,再也没有人比陵洵更清楚。
陵洵忽然默默抓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传来钝痛,让他不敢再深想,也不敢去揭穿那可能血淋淋的真相··穆九上了半日的课,本以为陵洵今天也会像往常一样,在午间放课时来找他,待从书院出来,却没在厢房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未免意外,随之一想,或许是他因为昨日同寝而有所羞赧,便忍不住勾了唇角,也没顾得上吃午饭,直接去他的院子寻他,还将小凡子奶奶让小凡子带给他的一包点心带上,准备拿给陵洵吃。
“我们风爷下山去了”·然而穆九没想到,刚走到陵洵院子门口,便被方珏堵住··穆九微微皱眉,问:“可曾说过去了何处”·方珂这时从方珏身后冒出来,因两人长得完全看不出区别,竟好像方珏身上的鬼影离体,换个胆小的人,只怕要吓一跳。
“穆先生手里拿的是什么若是给我分一块,说不定我就会告诉您风爷的下落”·方珏一听方珂这么说,简直要气死,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的尊严呢”·方珂却不管他,两只眼睛紧盯着穆九手里拿的点心包裹。
穆九便将点心包裹打开,只拿了一块递给方珂··“穆先生好生小气,我客气说只要一块,你便只分给我一块·”方珂嘴里衔着点心,还不忘含糊不清地抱怨。
穆九也不急,只是淡淡笑道:“剩下的要拿给主公,你若是喜欢,下次拜托小凡子的奶奶单独给你做一份·”·方珂这才满意,对穆九道;“风爷去了山谷那边的林子里打猎,还骑了马,先生若是要去寻他,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方珏冷哼一声,“风爷走之前只和我们两个说过他去哪里,如今走漏了风声,看你如何能逃脱责罚”·方珂吃着点心笑眯眯道:“不是还有你吗”·穆九却是顾不上这双生兄弟如何斗嘴,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以无歌的性格,即便真的害羞,也绝不可能避而不见,更不要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独自一人去林子里打猎。
心急之下,他便使出了传送阵术,脚下不停,抬手在虚空划出传送符文,便见在他前方蓦地出现一个泛着蓝色光晕的法阵,待他穿其而过,连人带阵一齐消失不见··方珂和方珏本来还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却见一大活人转身之际便踪影全无,不禁全都看傻了眼。
“这,这便是阵术好生厉害·”方珂感叹道··方珏虽然没有说什么,然而也是满眼惊羡··穆九从传送阵出来时,便已经抵达清平山西峰山谷处的一大片林地。
因为他与陵洵是五行相配之人,自是有种别样的感应力,只稍微一掐算,便大致测出陵洵所在方向,然而还不等他迈步,神色蓦地一凛,身体先做出反应,向旁边一闪··只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刚好从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穿过,狠狠钉在地上,箭矢力道之大,竟有整半直接没入地面。
穆九神色微沉,宽袖一拂,便将那羽箭唤出,悬于面前查看,待看清羽箭模样,更是蹙了眉头··便在这时,又是破空之声传来,只是这一次,穆九竟然没有躲··眼看着一支同样的羽箭携万钧之势而来,在即将洞穿他胸口的一瞬,却忽然诡异地停住了,好像被某种力量束缚,没有掉落,也没有继续向前,就那样堪堪悬浮于距离穆九胸膛寸许的地方。
“你怎么不躲开”一个声音幽幽传来··穆九面不改色,就好像没有看到那支随时能取他性命的箭··“主公若要让我死,我怎么敢躲”·树林间传来零落的马蹄声,接着又是一片树叶晃动,陵洵骑着马显出身形,手中还张着长弓,只是那弓弩外似乎包裹着一层柔光,与那悬在穆九胸前的箭矢上光晕相同,显然是被阵术所控。
“哼,你以为我不敢直接射死你”陵洵看着穆九,语气中带有几分负气··“并非不敢,只是主公不是昏聩之人,要斩杀臣属时,总归要给个明白。”
穆九说完,先走到旁边一块大石头旁,将手里的点心小心放上去,然后又走回原位·在这期间,那支羽箭一直跟着他,而陵洵张弓瞄准的方向,也一直随他移动。
穆九脑中忽然出现一个猫儿盯鱼的画面,只觉得陵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儿紧紧跟着自己的样子分外有趣··“我可不是与你说笑,今日便让你死在我的箭下。”
穆九在见到陵洵之前,本还有些疑虑,此时见他眼神炯炯,煞有介事的样子,又觉得陵洵似乎是有意与他玩闹,有点想笑,却偏偏要装作肃然正经的样子,也是忍得辛苦。
“主公要杀我可以,别污了点心,我给主公放到旁边,等主公杀完我之后再去吃吧·”·陵洵原本紧绷着神经,此时听穆九如此说,那几乎要绷断的神经竟突然松弛下来,后力不足,却给自己留下得以喘息的机会。
他想了想,觉得肚子的确是饿了,此时胃里一阵一阵抽疼,被岳清闹得一早到现在,竟什么都没吃,于是从马上跳下来,却并未移开穆九胸前的箭,只过去拆了点心,大口塞进嘴里。
“我有话要问你·”陵洵狼吞虎咽,边吃边说··“好·”·“等我吃完就问你·”·“好·”穆九看着陵洵,终是忍不住笑。
“不许笑”··强强平步青云·第79章 ··不知为何,似乎只要见了穆九,陵洵就无法真的动气,本是打算当面质问,要将所有事情搞得明明白白才肯罢休,甚至存了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的心思,可是没想到,竟只被对方几个动作,几句话,外加一包点心打乱了节奏。
这样一个人,怎会待他不真心又怎会欺骗他,利用他·陵洵忽然觉得没甚意思,不愿再做那让两人心生嫌隙的事,一块点心吃完了,也是默不作声,只低垂了眼,看着地上的蚂蚁在脚下转圈。
穆九见陵洵不说话,便挥手收了那悬于身前的羽箭,走到陵洵面前双手将箭奉还,“说好的吃了点心就问我话,怎么不问了”·陵洵再抬眼时,已然没了方才的激动,懒洋洋接了箭,却是对穆九露出笑容,“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怀风难道看不出我在与你玩闹也是好没情趣。”
若陵洵还像方才那般神色愤愤,穆九或许还会觉得他是在玩闹,只是不知因何故心里存了个别扭,要与他发泄一二·然而此时他却展颜相向,故作轻松,穆九反而心沉了一下,不过面上也不显露,只在陵洵身边坐定。
陵洵又拿了块点心,看了看,直接递到穆九嘴边··穆九就着陵洵的手吃了一口点心,陵洵忽地勾了唇角,竟是将他吃剩的半块点心丢进自己嘴里,说道:“怀风与我,如今已是同榻分食的关系了。”
穆九不解陵洵为何会突然有此感慨,陵洵却已经拍了拍衣服站起身,“走吧,耽搁了许久,午间结束,怀风也该去书院了·”·陵洵说完,便当先牵马走了,从背面看去,他身形略显瘦削,在山间小道上渐行渐远,穆九立在原处看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那身影被林荫染上些许令人不忍的落寞。
至此,穆九又如何看不出陵洵心中有事他很想追上去,却知道即便如此,陵洵也不会将心中所想告诉给他,因而只好去书院上课··日落时分,书院课程结束,穆九并没有再去找陵洵,而是自行回了房。
他屏退众人,一个人在长案边静坐良久,又拿出那幅绘有传声阵符文的图案,悬掌于上,略微迟疑,才施展阵术··传声阵泛出微光,穆九不确定今天陵洵是不是还穿着那件内衫,直到对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陵洵刚好将那传声阵的图纹绣在胸口处,因而他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便通过传声法阵传到穆九这边,穆九觉得似有什么也敲击在他的心上,竟然听得出了神,不由闭上眼,将手轻轻覆在传声阵上,好像是触碰着那人的胸膛。
就这样从日落,到天黑,陵洵始终没有说话,穆九居然也这样一直守在传声阵边··“阿姊……”·终于,传声阵中传出陵洵稍显沙哑的声音。
穆九睁开眼,面色显出疑惑,不知道陵洵为何会突然叫他亡故的姐姐··“阿姊,我心中不快,想来找你说说话,你不要怨我扰你清净·”·原来是去陵姝的坟前了吗·穆九不禁向窗外看了一眼,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很意外自己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终于可以窥听陵洵心中隐事,而是山夜风寒,白天见到陵洵时他穿得甚为单薄,也不知此时有没有披一件外袍。
陵洵说了方才那句话,又是沉默很久,穆九终是坐不住,待要起身出门寻人,便在这时,听陵洵哽咽道:“阿姊,你这么疼我,是不会怨怪我喜欢上男人的吧可是如果我喜欢上的人,是仇人之子,又该如何自处”·穆九彻底僵立住,手上还抓着一件本是要带去给陵洵的斗篷。
“呵呵,看来九爷谋事也不如传说中那般周密呀居然已经被那小布商看出端倪来了·”·落针可闻的室内突兀地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不知何时,室内竟凭空出现一个传送法阵,只见一个面白无须,身体发福的男人正从阵中笑眯眯地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兵士打扮的中年男人。
穆九见来人,面色一沉,迅速收了桌上的传声阵符,冷眼看着两名不速之客··“哎呦,咱家可是第一回用这什么传送的阵术,可把咱家吓死了·”白面男人轻轻拍着胸脯,那张佛爷般慈眉善目的圆脸,不是秦超又是何人。
穆九看见秦超,却只有不悦,而没有意外,只淡淡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人,说道:“我记得我曾说过,不可带生人来·”·秦超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侍卫,陪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九爷也是知道的,这传送法阵施展一次不容易,咱家可不是什么阵法师,想要通过这传送法阵到您这来,那可真是要了半条老命,我家大人又不放心派别人来,只好找个阵法师护送咱家,以确保万无一失,不然非常时期,浪费了人力财力却是不好。
您放心,这阵法师绝对可靠·”·穆九不耐烦再听秦超解释,只是袖子一挥,将一个卷轴丢到秦超手中··秦超赶忙接了卷轴,小心翼翼展开,又示意身边跟着的那个阵法师过来看。
“这便是那传声阵的符文”秦超满脸惊喜,即便看不懂阵术符文,也觉得那繁杂华丽的图案十分宝贝·“可否稍微示下,这法阵是如何用得的”·“只有两个图纹完全一样的传声阵才可彼此连通,你将这卷轴交给你家大人,我这里还有一份,日后便用这个联系吧,不可再用雪信哥。”
“是了是了,您不是早就交代过的吗,说是那白八哥看着太显眼,经常往来于清平山会惹人怀疑,我们自那以后也没再派遣它送信不是若非如此,我们又如何能劳烦九爷制作这传声阵符”·“东西已经拿到了,我将启动法阵的口诀抄录给你,便离开吧。”
穆九显然不想与秦超多说··秦超眼睛转了一转,却往穆九桌上的卷轴看了一眼,试探地问:“不知方才九爷用的那个阵术,是否也是这传声阵”·穆九眼中显出冷意,“这与大人何干”·秦超忙做出诚惶诚恐状,“并非咱家有意窥探九爷私事,只是咱家不解,看上去那风无歌的身上也有一道与这相同的传声阵,所以才会将声音传递至此,方才咱家无意间听见两句,可见风无歌是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被传到这里的。”
强强平步青云·穆九不置可否,秦超窥着他神色,继续道:“这可就麻烦了,难不成这传声阵带在身边,竟好像千里之外给人放了个耳朵,叫人想什么时候听便什么时候听这个,咱家倒不是暗指九爷会用这传声阵窥听我家大人,只怕我家大人无意触动什么机关,倒是侵扰了先生。”
“放心,我给你的阵术已经是加了启动机关的,唯有经你家大人准许,法阵才可连通,反之亦然,你家大人若要与我通信,也需得我同意·”·“就知道九爷办事,一定是妥帖的,是咱家多嘴了。”
秦超说到这里,又微微感叹一声,“可惜九爷已效命于那贪狼国的三王子,我家大人仰慕九爷之才,每思及此,无不沮丧·要知道,若是九爷肯效命于大人,远比在那边陲小国做个王子谋臣强啊。”
面对秦超这番恭维加试探,穆九不为所动,只道一声:“不送·”·秦超却不急着走,继续道:“可是,既然那风无歌已经知道九爷的父亲与那镇南将军旧案有关,九爷又准备如何应对”·穆九终是忍耐到极限,眼中墨色骤然变深,目光向那秦超一扫,秦超裹头的纶巾竟突然从当中裂开,连同几缕发丝一并被斩断,吓得秦超“啊”的一声,披头散发,差点坐在地上。
“还不走”·“是是是,咱家这就走,是咱家嘴欠,九爷不要动怒·”方才命悬一线,虽然只是断开纶巾,可是只要穆九再稍微多用几分力道,他此时就成了两半,自己带在身边的阵法师竟然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秦超果然不敢再招惹穆九,令阵法师护卫重新启动传送阵,灰溜溜离开,只是在转身之际眼中显出怨毒之色,心道如今他家的那位大人还用得着这个姓穆的,早晚有一天,待大人谋得大事,登上那个至高的位子,必然要想个办法除掉这人。
等秦超离开,穆九又静立半晌,只定定看着地上自己被灯火映出的影子,摇曳如鬼魅魍魉··春夏交际时刻,总是快得仿佛白驹过隙,一晃几个月,仲夏将近,竟眼看着便要入秋。
因为钟离山和岳清皆已被陵洵说服,对陵洵与穆九的婚事,便格外支持张罗,如今距离婚期十月十五还剩不到两个月,清平山便已到处喜气洋洋,不仅是为了锦绣楼大老板的婚礼,也因为今年清平山一带耕作,引入了阵术改良农种和田地,庄稼长势格外喜人,甚至原本的一年一季麦,变为两季麦,夏初时便已经收了一回,如今眼看着又是一场秋收。
这让去年险些饿死的农户们怎能不对穆九感激涕零··第80章 ··不仅是如此,因汉中战事不断,不少流民逃出,听闻清平山这里有活命的机会,便纷纷投奔而来,钟离山在穆九的劝说下,将这些流民全部接纳,以清平山为屏障,向东南开垦数千亩荒田,几乎与荆州毗邻,在此基础上兴建村落,并让陵洵和穆九带领阵法师,于村镇外围设下结界法阵,俨然已是形成一座新的城郭,便索性命名此地为清平,寓意清正平安,只愿在此乱世,为流离失所的可怜人提供一方庇护。
这日钟离山抱着儿子,与陵洵沿着清平山栈道巡查各处岗哨,这栈道还是上个月竣工,绵延数十里,如长龙一般,几乎从头到尾贯穿整个清平山西麓,工程称得上浩大,若是正常情况下,完全以人力建造,不知要耗费多少年,可是如今从动工到建成,也不过是三个多月的时间,且不说和这个工程同时进行的大项目还有几处。
“如今我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钟离山放眼向山下望去,不禁感慨,“无歌,我最近时常会想,若是夏朝的皇帝没有严禁阵术,到如今,我们这片土地会发展至什么模样。”
陵洵本是无事陪着钟离山闲逛,所以有点漫不经心,听钟离山这样说,竟忽然想起穆九曾与他描绘的图卷,因而失了一会神,才玩笑道:“若是不禁阵术,只怕这会儿人就要上天了。”
钟离山摆手道:“你别说些没正经的,我可是真心实意这般感叹·说句实在话,当初穆先生提出要建阵法书院时,我面上虽然同意,心中却颇有些勉强,总觉得这东西与妖邪相近,并非正途,若是再搞出一些会使阵术的人,岂不是要乱套。
可是如今看到阵术能给大家带来的好处,我也便想通了·管他什么方法,能让老百姓吃上饱饭,穿上暖衣,就是好的·咱当初被逼上山,不也是因为不想被冻死饿死么。”
陵洵倒是没有附和钟离山,只站在旁边,伸手逗弄小外甥,在那白胖的小脸蛋上好顿揉捏,随口道:“什么也没有绝对,一样东西有好的一面,便一定有坏的一面,只看怎样平衡了。”
“这话说得也对,只看今后吧,走一步瞧一步·”钟离山说完便不再提,看陵洵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道;“无歌,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大好,是有什么心事”·陵洵挑眉,终于将魔爪从外甥脸蛋上收回来,瞥了钟离山一眼,反问道:“我能有什么心事”·“我也说不清楚,总是感觉你和穆先生不太对劲。”
钟离山说到这里,忽然幸灾乐祸起来,“不是你俩要散了吧”·陵洵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瞪钟离山,“谁要散伙,还非要我们天天在你面前亲嘴才好”·钟离山挠了挠下巴,“说真的,我倒巴不得你们散伙。
你走正常的路子,娶妻生子多好,回头也生个大胖小子,抱到你姐坟头,她也高兴不是”·“你少来拿我姐说事·”陵洵拉下脸。
钟离山知道陵洵这是急了,忙陪笑道:“好好好,我不说成吧还不是你和穆先生最近总是不大见对方,我倒以为你们出了什么问题·反正该准备的我已帮你准备好,如今只等着日子一到就喝喜酒。
忙完了你这一场,我们也得好好筹谋筹谋,穆先生不是说,他当初给汉中的那套护城阵法只能拖上一年,我们打出一点提前量,年底之前就要备战了·”·自汉中被陈冰攻打,已经拉锯般战了小半年,起先几乎每天晚上在清平山这里都能听到那边攻城的声音,还有阵术碰撞的天光,最近倒是慢慢消停下来,但是清平山一刻不敢懈怠,不仅抓紧操练现有兵力,对外也少不了招兵买马,至于护城大阵,还有各处防守机关,更是由陵洵亲自负责,各处关口都要仔细布置,几乎将清平山围成铁桶。
·强强平步青云·然而陵洵却只将注意力集中在钟离山的前半句话,有些诧异地问:“我和穆九总是不大见面吗我怎么觉得天天都能见到”·钟离山一撇嘴,“你们以前是什么样你几乎快要长在人家身上了。
如今倒是只有忙公事时才会碰头,见了面也甚少私下说话·”·陵洵不说话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岳清告诉他有关穆九父亲的事,他虽然不想承认,心中却还是存了芥蒂,因而总是下意识躲着穆九。
以穆九的敏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变化可是他为何从来没有说什么·在这时,一个兵士远远跑来,头戴缨盔,身着皮甲装。
这也是穆九的提议,他说清平山曾是匪盗出身,却不可再以匪盗自居,而要立番号,制军旗,所有战力着军服,统一操练,按照军制编为行伍,设立伍长什长各路校尉军衔。
那些小的还好,山上的老土匪头子们都是散漫惯了的,何曾受得了这般拘束第一天操练便无视命令,却被穆九杀一儆百,震慑了一番,最终也算是守了规矩,只是不少人心存怨恨。
“大当家大……主公”兵士一路跑来,叫了一半才想起改口,对钟离山行了个军礼,道:“主公,吴……吴大人出关了”·钟离山吃惊不小,这吴青自从上次在岳清的赏鸟茶会露了一面,便将自己关起来,再也不见人,他去找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终于肯出来了·”钟离山叹了口气,“这是好事,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兵士道:“吴大人虽然出来了,可是,可是现在正于斩风关,命人将穆先生布置的法阵拆除,并找人去山下搬石头。”
钟离山听得直皱眉,“他这又是要闹腾什么真是还不如不出来”·“主公快去看看吧穆先生曾下过严令,任何人不得动那护城法阵,可是我们也没人敢违逆吴大人……”·“随我去看看。”
钟离山将钟离甘往陵洵怀里一塞,便和那兵士走··陵洵有点不放心,“我和你一同去吧”·钟离山已经走远,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他看你们不顺眼,还是别再招惹他,我一人去便是,你将甘儿送回给刘妈。”
陵洵只好抱着外甥下了栈道,往钟离山的住处走,半途经过阵法书院,这个时间书院应该还没有下课,他便在院外站立片刻,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如今他的阵术水平提高不少,能在百米之内感受到穆九的存在,或许正是应了那句“阴阳相合,五行相配”。
陵洵越发觉得,尽管心中有所迟疑,可是在穆九身边待着总会很舒服,焦躁不安的情绪也会有所缓解··想必他也是如此吧因为这五行相配的关系,才会愿意接近他·陵洵现在回想,好像自从他见穆九第一面,就被他深深吸引,莫名想看到他,想触碰他,想要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是他真的喜欢上他,还是说如野兽般,只凭着气味相吸,完全凭本能行事,与情无关·“主公·”·就在陵洵想得出神时,听到身后有人道。
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谁,能将这两个字唤得如此令他心动了··陵洵转过身,“怀风,不是应该在授课吗”·“今天是实地操演,学生们此时正在山下排布法阵。”
“是么,也是巧合·”陵洵笑道,怀里的钟离甘忽然蹬腿大哭起来,他差点没有抱住,穆九忙上前接了一下,将孩子揽入自己臂弯中··“怀风抱孩子的动作还挺娴熟。”
见穆九抱孩子抱得稳当,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陵洵摸了摸鼻子,有点没话找话道··“以前抱过·”穆九低头看着钟离甘,眉眼间忽然升起温柔,似在回忆,“我也曾看护过一个这样的婴儿,那时虽然年幼,却也记得该如何照顾。”
“你的弟弟妹妹我曾记得怀风说过,父母只有你一个孩子·”·“不是亲弟亲妹·”穆九说完,也不再解释,只轻拍怀中婴孩,不多时便将他哄得安静下来,仔细看了一会儿钟离甘的小脸蛋,忽然道:“甘公子长得很像主公。”
陵洵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是,外甥肖舅嘛·”·“这孩子以后长大也会很好看·”·陵洵不知道可不可以将这当成是变相的夸赞,只觉得脸有点热,“好了,你有事就去忙,孩子给我,我送他回刘妈那里。”
“我还有一个时辰才要去山下验收学生课业,现在索性无事,便送主公一程吧·”·穆九既然如此说,陵洵也不好拒绝,只与他并肩慢慢前行,想到钟离山说的话,于是问:“怀风,你觉得我最近冷落了你吗”·穆九似乎身形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平静道:“主公近日来多有操劳,于私事上少有关注,也属正常。”
无论何时,穆九答话总会如此妥帖,陵洵勾了勾唇角,心里却又没来由的烦躁,“是么,原来你倒是不介意,那我也就放心了·”·此时两人走到一处稍微狭窄的山路,便不可再并行,只好由陵洵走到前面,穆九在后面。
山路边有溪流奔腾而过,敲击起潺潺水声,穆九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被那水流声掩盖住,陵洵没有听清,便停下脚步·他身后的穆九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停住,继续向前。
陵洵觉得身后微热,两人的身体碰到一处,陵洵有点贪恋这人的体温,竟没有动··“怀风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穆九也没有退后,只是一手抱着钟离甘,轻侧身体,让陵洵靠在他另一边肩膀,因而说话时,嘴唇几乎可以触碰到陵洵的耳朵。
“我说我知主公心中所想·”··第81章 ·强强平步青云··陵洵身心震动,却忍住没有回头,只干巴巴问:“怀风知道我心中想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处路窄崖陡,常有碎石坠落,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主公移步。”
穆九说完,便微微退后,与陵洵拉开距离··身后不再有温暖的体温熨帖着,陵洵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稍缓,只好再次前行·因他隐约预感到穆九要与他说什么,便心绪不宁,没有说话,两人默契地安静了一路,直到将钟离甘送到刘妈那里。
·陵洵借口道;“我已许久未曾与怀风下棋了·”说完便直接往穆九住的院子走,穆九紧跟在他身后··待两人独处一室,再也没有其他干扰,陵洵在往常与穆九对弈时专有的位子坐下,将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黑白分开,各自收于盒中。
“怀风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又知道我心中所想何事,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陵洵说话时,语气似乎十分轻松随意··穆九看着陵洵,那双极具穿透力的眸子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
陵洵被他这般看着,心好像突然被人用力揪住,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未来得及放开的棋子··穆九敛衽下拜,先是向陵洵揖了一礼,才徐徐道:“今年初春时,岳掌柜曾派人往荆州调查家父,主公可知此事”·陵洵没有回答,只是面色比方才苍白了几分,继续又将收好的棋子一颗一颗排布在棋盘上,也没有什么章法,单纯就是一行一行漫无目的地罗列。
穆九也不必等陵洵的答案,继续说道:“那么想必岳掌柜已然告诉主公有关家父的事·有人揭露,陵将军当年勾结贪狼所通信件,乃由家父密呈给秦超·”·原本室内除了穆九的声音,便只有棋子一颗一颗落在棋盘上的响声,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这落子声便消失了,唯有陵洵一动不动盯着棋盘,置于膝上的双拳却攥得发白。
就好像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忽然断开,那满室积聚的凝重也在瞬间被狠狠打破,只听哗啦一声,陵洵竟直接将棋盘掀翻·黑白棋子滚落了满地,甚至有不少棋子弹到穆九身上,劈头盖脸砸落下去,他却未曾躲避分毫,只默默承受。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明明什么都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陵洵气得眼睛发红,三两步冲过去揪住穆九的衣襟,“证人证词都是齐全的,你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开脱你还能开脱吗”·穆九与陵洵对视,视线毫不回避。
“穆九并无开脱·”他坦然道··陵洵方才那一番质问,又何尝不是抱着侥幸的心思尽管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却多么希望穆九能够做出周密的解释,哪怕只是他编的,他便也能找出理由骗过自己。
然而穆九却没有半句辩驳,彻底击碎了陵洵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陵洵笑起来,“好,好,好·仇人之子,你是我仇人之子,杀我全家,害我满门之人的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承认了这一点,我们以后该如何相对我们……还有未来可期吗”·一连三声好,却让陵洵脸上的笑容显得异常惨烈,他眼中隐显泪光,强撑一口气没有让眼泪落下来,脱了力般丢开穆九,摇摇晃晃站起来。
“若是我不承认,主公便不疑心我吗”穆九反问,“婚期将近,难道主公心中要与我存有隔膜”·陵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勾了下唇角,“是啊,再见不得光的东西,也总有揭开的一天。
闷在内里,早晚会腐烂发臭·可是如今揭开了,照例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少期”见陵洵要走,穆九起身堵在了门口。
“穆九,我们完了,这回我没有办法了……”陵洵苦笑着摇头,笑着笑着哭起来,“你走吧,离开我身边吧·”·穆九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然地盯住陵洵,“既然我是仇人之子,主公为何不杀了我,给陵氏满门报仇”·“冤有头债有主,那时你也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我杀你又有何用”·“主公也说我当年只有不到十岁,父亲做了什么,我连知情都不曾知道,又如何能干预又如何能选择”穆九说到这里,声音也微微发颤,袖子一拂,将桌案上那雕了苜蓿草图案的白玉镇纸唤来,交于陵洵手中,“既然注定要因我根本不可能决定的事而迁怒我,为何又要为我赐字为何要与我成为命定之人”·陵洵不明白穆九口中的“赐字”之说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白玉镇纸入手微凉,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同心里好像也跟着压上了重量。
他第一次把玩这个镇纸时,只注意到了上面的雕纹,知道与他“怀风”字号有关,此时却摸到镇纸底部,竟也有凹凸不平的纹路,于是将镇纸翻转过来细看,才发现上面竟浅浅地刻着一个字。
那是一个篆体的“洵”字··陵洵望着那个字,怔怔出神··穆九以前为了不让他起疑,谎称以前在将军府从来没有见过陵洵,他父亲穆寅也只是一名普通的门客。
然而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穆寅并非普通门客,而是镇南将军心腹,穆九读书那年找人取字,却被一个刚学语的幼儿指着苜蓿草盆景叫怀风,从此定下字号,然而那时将军府,一个能为将军心腹门客之子取字的幼童,又能有谁·陵洵一直都知道,在穆九心里有一个人,便是为他取字之人,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那个让他曾为之介怀的人……居然就是他自己。
“主公想必以为,我父亲害你,我又去救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我的五行相配之人,不忍你死去错失提高阵术的机会又或许,这根本就是我们父子两人设计的圈套”穆九自嘲地笑了笑,“镇南将军府事发时,我父亲已经死了,我趁大火混入府中将主公救出,自有我的理由。
只是这理由,对主公来说,可能根本不值一提吧·”·穆九才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谨言跑过来,一脸焦急··“穆先生,您快去山下看看吧,您设下的护城法阵被吴先生拆了,要以奇门之术取而代之,书院的学生们上前阻拦,和一些老山匪头目起了冲突,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强强平步青云·于是穆九向陵洵揖礼告退,便要出门··陵洵终于回过神,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要跟上去,见穆九回头看过来,便移开目光,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随你一同去看看吧,免得生出事端。”
于是两人又沿着来路,一起往山下走,路上陵洵忽然问穆九:“怀风当年与父亲进将军府时,是几岁”·“六岁·”·“刚好是我出生那年。
所以怀风是见过我的·”这后面一句并非问句,更像是陵洵对自己说的··半山腰处刚好经过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枣树,穆九在距离枣树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
·当年,也是在这样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枣树下,武阳公主抱着新出生没几个月的镇南世子,坐在一张竹榻上,笑着冲他招手··穆九小心翼翼向武阳公主走过去,似乎一只在深山里经受百般磨难的小野兽,见着任何活物,都要先带上几分防备。
然而不同于野兽幼崽,他仿佛从小就有掩藏内心的天赋,因而尽管心中装着恶鬼,外表看上去,却依然是大人们争相夸赞的斯文孩子··武阳公主见了穆九,果然欢喜,从瓷碗里拿了一颗蜜饯放进他的嘴里,穆九顺从地接了蜜饯,却习惯性地不敢下咽,而是悄悄抵在舌下,甚至连唾液都不敢往下咽一点,只等人不注意,再找个地方将这蜜饯吐出去漱口。
他并非不喜欢蜜饯,正相反,他爱极了那酸甜的味道,只是因为从小提防被下毒,他早已成了习惯,从不敢吃经他人之手的东西·诚如其他许多东西,他明明很喜欢,却往往求而不得。
武阳公主自然是不知道穆九才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居然戒备心强到这般地步,见他喜欢蜜饯,只将那装有蜜饯的瓷碗推到他怀里,让他自己慢慢吃,然后又低头去摇晃逗弄襁褓中的儿子。
穆九心中好奇,不知那布包裹里究竟有什么宝贝,值得武阳公主这般珍视,于是略微凑近了,不料却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玉娃娃,玉娃娃原本是闭着眼,待穆九看向他时,他不知是不是也有所觉,竟睁开乌黑的眼,冲他咧开小嘴笑。
那是穆九见到陵洵的第一眼,根本不会想到日后多少个日夜,便要与这小东西朝夕相对··然而穆九更不会想到的是,原来在这世上,“母亲”二字,居然也可以这般温柔。
·第82章 ··清平山西麓山壁陡峭,自成天险屏障,只存一处入山口,因常年形成风关,风力极大,被命名为斩风关··斩风关算是清平山西边最薄弱所在,每每有人来犯,必定从斩风关突破,因而穆九设计护城法阵时,对此处尤为重视,特别命人将阵法符文凿刻于两面崖壁上,又在隘口正中竖了一根足有十人高的铜柱作为阵眼,在上面密密麻麻刻下符箓,与两山壁符文交相辉映,形成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
不过,因斩风关风力极强,本就形成刀刃劈山之攻势,想要逆天而行,将此地的“势”强扭为“守”,符文需要以极强阵术力量支撑,所以每隔一月,就需穆九亲自再为铜柱加固,否则铜柱上的符文就会慢慢隐去。
此时斩风关下聚集了不少人,分成两队相互对峙,可谓泾渭分明,其中一队以吴青为首,他身后站着不少拿了锄头和铁锹的人,正对那铜柱虎视眈眈,而另一群人则以小凡子等阵法书院学生为主,围在铜柱下,对吴青等人怒目而视。
钟离山站在两队人中间,看着吴青,脸上显出几分无力和疲倦··陵洵和穆九行至斩风关时,看到的正是这僵持的一幕,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穆先生来了”,静止的画面才仿佛被打破,所有人都往陵洵和穆九这边看过来。
“先生您总算来了”小凡子当先跑过来,对穆九行了一礼,愤然道:“吴大人说要在这里另设奇门,坚持要将铜柱拔除,可是您说过,一阵之本在于阵眼。
铜柱乃阵眼所在,莫说被毁,就算是移动分毫,这护城阵就完全失去了效力·我们不让他们动,他们就要来强的”·小凡子与穆九道明前后因故时,陵洵的目光却是被吴青吸引,不由吃了一惊。
才短短几个月没见,吴青比之前更瘦了,一把骨头几乎撑不起衣袍,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眼底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使他看上去更加憔悴·他原本生得俊秀,眼睛很大,然而此时黑白分明的眼睛衬在那张过于瘦削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神经质,看人的目光也透着癫狂和戾气。
“呵呵,怎么着,这里连大当家的都做不了我的主,区区一个外来客,也想要对我指手画脚吗”·“二当家,现在山寨里的人都不让叫大当家了,要叫主公。”
吴青身边有人小声提醒,却被吴青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视,便吓得不敢再说话··“阿青,你够了·”钟离山想要呵斥,但是见了吴青的脸色,心中又不忍,强压着火放缓了语气,“你要为隘口设置机关,这本是好意,不过既然这里已经有了穆先生的护城大阵,你不妨将机关设于别处,何苦一定要将穆先生的法阵破坏”·吴青却走到钟离山面前跪下,“当家的,整个清平山,恰恰是此处需要布下我的机关啊阵术虽然好用,可是……”说到这里,吴青往穆九那边扫了一眼,“可是终究需要阵法师操控,而且也唯有阵法师能够操控。
若是我消息没错,这里的法阵是要每月加固的吧倘若掌管阵术的阵法师出了什么意外,有个闪失,等那阵眼中的符文失去效力,那这什么护城大阵,岂不是形同虚设”·“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阵法师有个闪失这是在诅咒穆先生,还是不信任穆先生”小凡子感念于当初穆九救命之恩,后来又得他教诲启蒙,自然全力维护,听吴青话中隐隐针对穆九,立刻出来抱不平。
陵洵见状,当即板下脸呵斥:“大人说话,哪里有你这小毛孩插嘴的份还不给吴大人赔罪,然后退下去”·吴青再怎么说也是钟离山的义弟,在陵洵他们来之前,是清平山名副其实的二把交椅,小凡子敢为了穆九这般顶撞,恐怕更会挑起吴青那一派人的怒火。
强强平步青云·小凡子对陵洵还是心存敬畏的,因而虽然不服气,却不敢再对吴青无礼··“吴大人,您想要设立机关,为何一定要拆掉铜柱双管齐下,在这护派法阵外再设下奇门机关,岂不是更妥帖”陵洵有意缓和气氛,不让钟离山太难做,因而说话时态度十分客气。
然而吴青却不买账,看着陵洵冷笑,“吴大人是谁我一个落草的土匪,一没有狗皇帝亲封,二没有狗朝廷公文,谁给我封了个大人”·“吴青你是有意出来闹事的吗若是如此,还不如继续回去关着,永远也别出来”钟离山见吴青越来越过分,终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挥手,叫来一队兵士,命他们将吴青等人拖下去。
吴青怔怔看着钟离山,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见兵士来拖,他忽地用力甩开兵士,冲到钟离山面前,扑通跪下,紧紧抓住钟离山的袍摆··“当家的,我整整十五日没有合眼,将毕生所学倾尽,才终于彻底参悟奇门遁甲之术,设计出守关石阵,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吴青说到最后,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里似有泪光,“你以前最信的人就是我,为何如今,我在你心里连个外人都比不过呢”·钟离山与吴青从小相依为命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在以前,钟离山几乎从没和吴青红过脸,有什么事都会与他商议,甚至将身家性命托付与他。
然而自从他知道吴青对他的心思,便有意疏远他,可是没想到,吴青非但没有放弃,性情反而越来越偏执,几乎要将自己弄成了个疯子··看着吴青此时的形容,钟离山到底不忍心,伸手抹去他的眼泪,扶他起来,“阿青,你怎么总是这样钻牛角尖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吴青因钟离山这一举动而狂喜不已,竟好像孩童一般,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开心地展颜而笑,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钟离山,双手一下捧住了他替自己拭泪的手,死死抓着不放。
钟离山想抽手而不得,不由皱眉,多用了几分力道,到底将手收回来,同时又往后退了半步··吴青脸上笑容僵住,双手还保持着捧着钟离山手的动作,空荡荡悬在那里,有些滑稽。
钟离山不等他再发什么神经,便抢先道:“若是你真的想在此处设下守城石阵,我也不拦你,你设你的便是,为何偏要将那铜柱拔除”·吴青终是默默放下手,对钟离山道:“阵术需要找阵眼,奇门遁甲之术也讲求方位,我这守城石阵若要设下,也必须占据那个位置。”
如此一来,便又陷入僵局,陵洵低头想了想,倒是想出一个解决之法,再次上前对吴青道:“不论是奇门遁甲之术,还是阵术,我们总归是为了给这斩风关增加保障,倒无所谓究竟采用什么,吴二当家以为如何”·吴青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不过显然也没有反对陵洵的说法。
陵洵心中稍定,知道这吴青还是讲道理的,便点头道:“好,既然两种方法只能存其一,那么很简单,择其优而取·只要吴二当家能证明奇门之术比穆先生设下的护城阵术更有效抵挡外敌,那么我便让人将这铜柱撤换下来。”
吴青道:“这又有何妨你倒是说,该如何比试”·陵洵道:“这简单,只要分别设下法阵和石阵,让人模拟突破,看哪个坚持得更久。”
“好,这个方法好·”钟离山大喜,“比比看哪个方法更坚固,就用哪个·”·吴青却皱起眉,“这怎么比试一次攻城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模拟两次攻城,风老板是银子多的没处使”·“这个好办,自然不是要真的攻城,而是在沙盘上演练,吴二当家觉得怎样”·吴青原本就善于奇门巧技,经过这几个月闭关钻研,更是将奇门之术融会贯通,对他所设计出的石阵非常有信心,因而很快便同意了陵洵的提议,陵洵询问穆九,见他也没有反对,于是命人找来沙盘,按照斩风关处的地形布置,然后令双方各自展开攻击,并立下规矩,只要对方能破阵入关,便算是守城失败。
先是穆九在沙盘上布下了和实地一模一样的法阵,任凭吴青一方想尽办法,也无法突破法阵进入斩风关·紧接着又是吴青,只见他以石块作子,如排兵布阵般,按照奇门原理,密密麻麻在斩风关摆下一个类似于八卦阵的图形。
陵洵起初还没有太上心,然而等到这石阵渐渐成形,他却看得入了神,因为他竟从中看到一些阵术原理·陵洵也忘了和穆九之间存的芥蒂,习惯性去拉他袖子,低声问:“怀风不觉得此阵与阵术相似”·“阵术本就包括奇门一支,只是因为奇门遁甲之术更容易被没有阵法潜能的凡人掌握,传播较为广泛,主公觉得吴大人所设石阵似曾相识,也没有什么奇怪。”
“是么可是我也曾看过奇门遁甲之术的书籍,却不曾见过与阵术如此相像的·”·说话间,吴青已经将微缩的石阵在沙盘中布置好,穆九之看了一眼,便道:“无需试了,吴大人此石阵布局精巧,守城效力与穆某所设法阵不相上下。”
吴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穆九一眼,“空口无凭,倒不能让人以为是穆先生让着我,还是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规矩来吧·”··第83章 ··于是陵洵只好命人去攻打沙盘中的“斩风关”,也是奇怪了,吴青布下的石阵看上去稀松平常,似乎处处有漏洞,可是按着奇门遁甲之术排布的石子,居然可以彼此照拂呼应,其中一个倒下去,立时又会有另一个补上,一旦企图强行闯入,便会被石阵牢牢困住,逃脱不得。
就连陵洵也觉得那石阵十分高妙,更别说对阵法之道一窍不通的普通人··吴青见自己的石阵牢不可破,不由露出得意之色,直至那在沙盘上模拟攻城之人别无他法,再也想不出别的破解之术,才对穆九道:“看来穆先生的确是无法破开我这石阵。”
钟离山道:“你的石阵无法被攻破,穆先生的法阵也不能被攻破,这算是打了个平手吧”·强强平步青云·“大当家的,这样判断可未免有失公允。
虽然明面上石阵与法阵不相上下,可是我的石阵只要建成,便可一劳永逸,而穆先生的法阵,则需要每月由他加固·这样看来,岂不是我的法阵要胜上一筹”·一些阵法书院的学生正要反驳,穆九却对吴青拱手道:“这次是穆九输了,愿将铜柱撤换,为石阵让位。”
“穆先生,你本不必如此……”钟离山还想说话,却被穆九打断··“钟离将军,吴大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与主公毕竟只是客居于清平山,不可长期滞留,一旦我离开,山中并没有其他能够支持此阵的阵法师,这里的护城阵就不能用了,若是以吴大人的石阵取代,则更为妥帖。”
事已至此,便无需再踌躇,斩风关处终是换上了吴青的巨石阵,近百块两三人高的巨石屹立于斩风关关口,远远看去犹如神兵天降,石阵的内部机关完全由吴青亲自督造,最终的机关开关所在,除了吴青和钟离山,谁也不曾知道。
陵洵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对吴青的怀疑,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去找钟离山,将对吴青的种种怀疑说出··“虽然我知道钟离大哥与吴二当家感情一向很好,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当年大哥困于京中,吴二当家并没有依照计划派出援手来营救。
若不是大哥碰巧与我撞上,也许早已成刽子手的刀下亡魂·”·陵洵说着,便将曾派人暗中搜罗的证据拿出,放到钟离山面前,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到岳清将穆九可疑的证据交给自己时的情景,不由觉得,这画面竟是惊人的相似。
·钟离山坐在烛火边,那一豆火光摇曳,晃得他脸半明半暗,他不说话,也不去看陵洵交给他的那些证据,只是静坐着,也看不出情绪··“还有,我曾怀疑钟离大哥前些日子犯的头疼病也是人为所致。”
陵洵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本簿册,“这是我从厨房和采买处找来的账簿,上面记载了校尉以上级别的人每天饮食花费,我发现钟离大哥自从不再饮酒,便经常服用吴二当家送来的醒酒药膳,也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钟离大哥经常觉得头疼难忍……”·“好了,无歌,你不用说了。”
钟离山忽然打断陵洵··陵洵看了看钟离山,只好闭口不言··钟离山扶着额头,闭上眼长叹一声,才道:“你还记得不久之前,我是如何向你提出对穆先生的怀疑你当时又是如何回答我的”·陵洵沉默,他那时刚知道穆九与恩公为同一人,两人是五行相配的阵法师,自然容不得别人说穆九半个不字。
“其实我对吴青也是一样的,尽管别人怀疑他,可只要我信他就好了·这种感情旁人无法明白,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想要我死,也唯有他不会·这些事以后不必再提了。”
陵洵见钟离山态度如此坚定,便不好再说什么,唯有告辞离开,只是心中却在想,他当初那么信任穆九,最后不也证明是自己错了么··但愿钟离山比他眼光好点,不要被情感蒙蔽。
待吴青的巨石阵落成,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在这期间,陵洵曾向钟离山建议,不如趁清平山已经积蓄了一点力量,来个先下手为强,出兵援助汉中,以免陈冰攻下汉中后直接将战火燃上清平山。
可是这个想法一经提出,便遭到以吴青为首的一干清平山老人强烈反对·许多人认为,既然清平山终须与陈冰一战,为何不以逸待劳,熬个三五月,等着汉中城破,凉州兵与汉中兵两败俱伤,再出师来个渔翁得利。
最终这提议也便不了了之,可是陵洵不知道为什么,常常站立于清平山西麓栈道,向汉中方向遥望,心底生出隐隐不安··这一日,陵洵又站在栈道上,只向斩风关巨石阵看去,蹙眉静立良久。
山中本就清凉,即便是三伏天,也要比外面凉爽些,更何况如今已经进了九月底,晚上还是有点冷··站岗的士兵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时有人上前询问,风爷是否有什么事要交代,陵洵却只是摇头让他们离去,说自己只是深夜无眠,在这里随便走一走。
到底为什么心事重重,无法安眠·恐怕陵洵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那渐行渐近的婚期,让他不知以何种态度对待穆九,又或许是担心汉中生变,清平山短暂的平静安逸被打破,更或许,是因为再有一个时辰,过了子夜,便是他真正的生辰。
当初为了掩藏身份,他除了改名换姓,连生辰八字也一并更改,活了十九年,自从经营起锦绣楼,他每年生日都是大操大办,邀请一票狐朋狗友,真正的生辰却只有自己度过,悄悄给故去的父母亲人磕个头,便算了事,连碗长寿面都不敢吃。
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是今年恰好是他二十岁生辰··弱冠之年,然而他上无长辈加冠,下无兄弟引入太庙,不得祭拜祖宗,不得祭告天地,难免心生萧索·心中荒凉,便更觉身体寒冷,山风拂过,陵洵忽然打了个寒战。
便在这时,有人将一件斗篷在他身后披上··陵洵无需回头,也知道这人是谁,只因这是世上唯一能让他有所感应的人··“你怎么来了”陵洵淡淡地问,也不转身去看。
“我来陪主公·”穆九回答得也坦荡··“陪我做什么”·“陪主公庆生·”·陵洵身形微顿,终于回过头看向穆九,点点头对自己说:“是了,你应该是知道我真正生辰的。”
穆九这时走上前,陵洵才发现他手中竟然提着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栈道内侧,便又退后,在稍远的位置站定··陵洵忍不住嗅了嗅鼻子,“那是什么”·“寿面。”
陵洵心中微动,竟觉得冷冰冰的身体暖了起来,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咸不淡道:“还有一个时辰,你这寿面准备得未免太早,恐怕时间到了,面也就凉了。”
穆九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陵洵淡淡地笑··强强平步青云·陵洵觉得别扭,转身欲走,“好了,我要回去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主公这便回去,该如何行冠礼”·陵洵停下脚步,“你这是何意”·穆九这才缓缓上前,自宽袖中取出一只木匣,递给陵洵。
陵洵狐疑地接过,打开之后竟发现里面躺着一根成色极好的白玉簪··“此乃将军遗物,为历代镇南世子行冠礼时所用·”·陵洵拿着木匣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低头盯着玉簪,眼中酸涩,啪的一声将木匣关上,哽咽道:“所以这又有什么意思人都没了,只留下一个物件,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若不是你父亲……”·“当年要害将军的人很多,贪狼王廷,朝中权贵,甚至是皇帝本人,我父亲也只是其中一枚棋子而已。”
“所以你觉得你父亲是无辜的”·穆九拂开衣摆在陵洵面前跪下,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并非无辜,而我也并非有罪。
我是主公仇人之子,所以我也只能是仇人我又何其无辜”·这正是陵洵无法面对自己的问题,穆九的父亲害死他满门,可是这又与穆九何关但若是让他完全心无芥蒂地与他相处,他又做不到。
“你起来吧,我并不怨你·”·穆九起身,沉默片刻,又对陵洵道:“我知主公心结难解,因而今日前来,一是为将玉簪奉还原主,二是为辞别。”
陵洵心中猛地一抽,“辞别你要去哪里”·“既然主公每次看到我便会激起心中隐痛,莫说婚事,即便只是维持主臣关系,想必也十分艰难。
我想既然这样,不如就此各奔东西,永不复见·”·陵洵瞪着穆九,见他不似作假,忽然将心一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也好,那你就走吧不送”·站了许久,他知道那人还在那里,心里的火气未免消解了几分,用余光偷偷往后瞥,喝问道:“你怎么还不走”·“既然要走,你我以后便不再是主臣,看在我曾为你启蒙,也可算是半个老师。”
“要走就走,你唠叨这些屁话作甚”陵洵忍不下去,连粗话都爆出来,转身对穆九怒目而视,却见穆九正深深凝视着他··“少期,明*你便成人,我想为你加冠。”
·第84章 ··午夜子时,呼啸的山风停止,原本暗无星辰的天空忽然云开雾散,现出一轮皎白皓月·寂静山林中升起万点荧光,好像夏天的萤火虫漫天飞舞,将大半山麓照亮。
陵洵跪坐于烽火台之上,穆九站在他身后,将他发髻缓缓拆开·陵洵的头发养得极好,满头青丝又顺又软,发簪一经取下,便没有任何阻隔地披落下来·穆九拿一把玉梳,一下一下替他梳头,从发根至发尾,动作温柔,完全不会弄疼他。
穆九梳得很慢,可陵洵心跳得却很快,眼睛里也映着那如碎星的点点荧光··“弄这些做什么,也没甚意思·”他故作嫌弃,可是目光却无法移开,经常追着一点星火,看它从生到灭,由草木土地里来,到云端苍穹中去。
扶摇直入九天的过程,似超出轮回的解脱,也似飞蛾扑火的湮灭··穆九道:“将军世子行冠礼,本应高朋满座,鼓乐齐鸣·然而因情势所迫,世子无法将身份揭开,以致寒夜行礼,只你我二人。
因而唯有以天地为宾,山间万物生灵为客,共贺世子加冠,才不会委屈慢待·”·天地为宾,万物为客,才不会委屈慢待··陵洵不禁抬起头,仿佛置身于星雨之中。
他微微闭上眼,想到这些年所经历种种,本是天潢贵胄,将门之子,却沦落到绣坊给人做衣织布,幼时受打骂,少时为赚钱铤而走险,常常朝不保夕,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人识破身份,招来灭顶之灾。
他曾立誓要复仇,要将陷害他陵家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斩尽,然而到头来,却发现那个离他最近的与家仇相关的人,既是他所爱之人,也是他要结草衔环之人··他的确很委屈·他怎能不委屈呢·然而若没有身后这个人,他的委屈要远比这更多,甚至能否活到今日都是未知。
陵洵眼眶发酸,感觉心里像堵着什么,因为怕眼泪流出,也不敢睁开眼··穆九这时已经将他的头发重新束好,为他穿上事先准备好的礼服,手执发冠,轻声道:“非常之时,只得一切从简。
陵氏子,洵,即日起,弃尔幼志,顺尔成德,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惟愿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说罢,为陵洵加冠,再以那根白玉簪固定住··“礼成。”
最后这两个字,像是敲进陵洵心里,好像在那闷堵淤塞的泥沼中开出一个洞,周身的温度迅速从那个洞流出去··“我走了,还望世子保重·”穆九的声音比平日要沙哑几分。
原本静止的风再次流动起来,熟悉的兰香越来越疏淡,陵洵终于睁开眼,却刚好看见穆九背对着他,沿着栈道越走越远,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传送法阵浮现于半空,不知通往何处。
陵洵就那样看着穆九进入传送阵,连同法阵一起消失,却没有追上去,更没有出声叫住他·万点星辰重归于寂灭,月光隐去,火把重新摇曳跳动,一直不见踪影的巡逻卫士也走过来,他们见陵洵呆呆地坐在烽火台上,想上去说话,却又不敢,最后只好继续向前面去巡视。
他们好像并没有看见方才的漫天荧光,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陵洵一个人的幻梦··然而陵洵面前的食盒还在,提醒着他刚才所发生的事都是真实的··陵洵觉得身体快要冻僵了,才回过神,去揭食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食盒底部有灵光流动,待陵洵将面碗取出,才认出那是个极为简单的,能够保存温度的法阵。
还有点微微发烫的面碗熨着陵洵冰凉的双手,他突然想起刚才曾质疑面会冷掉时,穆九唇边的浅笑,终于忍不住,一边大口将长寿面塞进嘴里一边哭出声来··强强平步青云·他起先也不知道为何会答应穆九,让他为自己行冠礼。
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只是想有个人相陪,庆祝一次真正的生辰,后来又觉得若是不趁此机会行礼,会有愧于祖宗门楣·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吃着混着泪水的长寿面,想着那人方才为自己梳头的样子,他才意识到,其实挖空心思找出那么多理由,不过是舍不得他离开。
他舍不得,即便要对不起枉死的父母族人,他也还是不想他离开··“怀风,怀风……你回来吧,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你回来我们成婚吧”陵洵一边说一边哭,到最后竟像是被人欺负狠的小孩子一样,坐在空无一人的千里栈道上,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手里还拿着个面碗。
为什么直到人走了,他才想通·老子做的事和儿子又有什么关系他对他那么好,这世界上,双亲死了,姐姐死了,他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能对他这么好的人·陵洵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懊悔,可是如今已经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叫他追悔莫及。
如果他从此隐姓埋名怎么办如果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办·畅畅快快痛哭一场,陵洵将几个月来的郁结尽情发泄,直把一双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到最后眼泪流干了,还是懊悔不叠,一下一下锤着胸口,只觉得心像是被人揪住一样,又疼又没着落。
也不知道在这风口处吹了多久,陵洵哭没力气,靠着山壁睡过去,却在迷糊中觉得有人靠近他··“怎么把眼睛哭成这样”·陵洵听见声音,一个机灵醒过来,见了面前的人,瞪大眼睛,立刻不管不顾扑上去狠狠抱住,“别走”·穆九想要将陵洵扶起来,却被他牢牢挂在身上,只好就这样将他抱起来。
陵洵似乎觉得光是两只胳膊不太保险,等穆九将他抱起,他连两条腿也一并盘在他身上,这下算是将人抓牢了··“你答应我,以后只为我筹谋,只为我盘算,辅佐我,服从我,不得对我生出二心,不得背叛我,欺骗我,助我重振家门,手刃秦超老贼,让我治下百姓有衣穿有饭吃,阵法师不必再担心被捕杀,你答应我,我就既往不咎,让你留在我身边”如此霸道强横又自作多情不要脸的话,却被陵洵说得理直气壮,他就这样目光熠熠地盯着穆九的眼睛,看似蛮不讲理,实在心有不安,似乎生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回避。
然而穆九却只是微愣了一下,便缓缓扬起唇角,“好,我答应你·”·“当真你真的愿意”陵洵舔了舔嘴唇,有些不敢置信。
“我愿意·”穆九认真地点头,似许下郑重诺言··陵洵顿时觉得天地间繁花齐放,流星满天,到处都在炸开烟火,心中的欢喜几乎要冲破身体,他狠狠吻住穆九的唇,胡乱地撕扯他衣服,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然而很快他就被穆九反客为主,抱着抵在墙上。
两人热烈地亲吻,他们就像压抑许久终于得以宣泄的野兽,衣服一件一件被对方剥下,裸露出的锁骨处均有五行印记显现,仿佛彼此感应勾通·陵洵从没有觉得如此满足过,到最后几乎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被愉悦填满,四肢百骸通透舒坦。
第二天早上陵洵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浑身酸疼·他呆呆地盯着床幔,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昨晚上穆九离开之后,他居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穆九去而复返,两人还在西麓栈道上做了那种事,简直令他羞愤欲死。
陵洵这样想着,却忍不住回忆梦里的情景,脸上一阵阵发烫··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连怀风身上的兰香味道都能闻到,就连现在,好像还不曾散去……·陵洵这般想着,便将自己往被窝里团了团,他这一动,身体却僵住了,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差点把魂吓飞了。
这这这,穆穆穆怀风·陵洵差点从床榻上滚下去,却被身边的男人伸手一捞,又给搂了回来··穆九不曾睁开眼,只是唇角微勾,陵洵窝在他怀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跟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似的。
原来竟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陵洵心中疯狂叫嚣着,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在穆九鼻尖上戳了戳··穆九睁开眼。
陵洵傻看着他,口中喃喃:“真不是梦……”·“主公醒了·”·这一声彻底将陵洵惊醒,紧接着他便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妈的,他居然被人给上了这和他设想的不一样·见陵洵不说话,穆九欲起身,“既然主公已醒,便起来吧。”
“等等谁让你起来了”陵洵冷冷地看着穆九··穆九微愣了一下··陵洵却已扑向他,“昨晚的不算数咱们得重来一次”·谨言一早就收到他家先生的吩咐,令他去通知阵法书院,今日告假一天,临时请了清平山中其他阵法师代课。
谨言去过阵法书院后,又顺道去山下的庄子,找小凡子的奶奶拿点心·这点心是先生之前拜托凡子奶奶做的,说是要送去给方珂,而凡子奶奶也有东西托谨言送去给小凡子。
因此谨言拿了点心再回到山上,已经是日上三竿,行至阵法书院时,正赶上午休,他老远就看见小凡子正站在路边与人说话,那人应是个和小凡子差不多大的少年,光看身影有点陌生,认不出是谁。
“和穆先生说说,他不能眼看着你浪费才华,一定会帮你的”小凡子的声音传过来··待走近了,谨言才认出那少年,原来是吴青的徒弟樊诚,因他总是跟着吴青闭门不出,很少见面,所以方才没认出来。
此时樊诚正看着阵法书院的方向,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眉头却皱得紧紧的··“阿凡哥,阿诚哥”谨言上前见礼,并将凡子奶奶托他带上来的东西交给小凡子,随口问:“聊什么这么起劲,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
樊诚没有说话,小凡子则是愤愤不平道:“还不是那个吴二当家阿诚明明也有阵法潜能,将来应是阵法师,可吴二当家偏偏要拘着他,不让他来书院学习”·强强平步青云·樊诚却急了,“阿凡,不许在背后非议我师父”·小凡子做了个鬼脸,偷偷冲谨言吐舌头。
“好了,我出来得已经太久了,怕被师父发现,这就回去,你千万不要和穆先生提我的事,知道么”樊诚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阵法书院,就要离开,却不忘叮嘱小凡子。
“知道了我不说成吧你也按照我教给你的方法多多训练,穆先生说了,若是有阵法潜能的人一直得不到启蒙,久而久之便会失去这能力。”
“好,我心中有数”樊诚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冲两人挥手,未料却看见小凡子和谨言齐齐变色,直盯着他身后,樊诚心中忽生不好的预感,正要转身,却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抽过来,只听啪得一声响,脸上顿时热辣辣的。
“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许靠近这里,你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吗”吴青面色铁青地瞪视着樊诚,表情近乎扭曲,他手里拿着一根皮鞭子,方才就是用它抽了樊诚。
然而一鞭的惩罚显然是不够的,还不等樊诚说话,他便又抡起鞭子,一下一下,将樊诚打得皮开肉绽,在地上不停翻滚··“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樊诚哭求道,翻滚躲闪间,怀里掉出一本书,吴青劈手夺过来,低头看了眼,面色更是难看,气得几乎发抖。
“好,居然背着我藏这种邪魔外道的书,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小凡子和谨言上前阻拦,这边响动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吴青冷冷看了这些人一眼,像抓小鸡崽子一般提起樊诚的衣领,就要往回走。
“吴二当家”谨言喊了一声,想要上前拦着··却被吴青甩了一句,“我教训自己的徒弟,还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樊诚跌跌撞撞地被吴青带走了,小凡子担心樊诚被他师父打死,忙去找钟离山,谨言也加快脚步往穆九的住处走。
他估摸着先生这个时间肯定早已起床,没想到走进院子,却发现起居的厢房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莫非还没起·别是生病了吧·谨言不免担心,正要上前叩门询问,却听身后有人叫他,竟是穆九。
而更让谨言吃惊的是,他家先生此时竟提着一个提篮食盒,依然穿着内衫,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先生,您起来了·”谨言向穆九行礼,却有点疑惑地回头又往厢房里看一眼。
“嗯,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穆九眉眼温和,似是心情极好··谨言简单回禀过,正想和穆九说樊诚的事,便在这时,厢房的门突然打开,谨言吓了一跳,未料里面会有人,更不会想到,这人居然还是他们主公。
只是今天的主公和往日相比,格外不同··眼睛好像格外水润了一些……··第85章 ··陵洵也同穆九一样,身上只穿了内衫,面色潮红,似有愤然之色。
谨言看着他,再看看穆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像所有撞破主人隐秘的下仆,立时紧张得不会说话··“还有事要禀报”穆九已经提着食盒向屋内走。
“是……没,没了·”谨言本想点头,又将脑袋摇成拨浪鼓,转身就要跑··“回来·”陵洵却将谨言叫住,“到底什么事”·谨言偷偷拿眼睛去看穆九,陵洵“啧”了一声,“你看他做什么不就是看见你家先生给我暖床,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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