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标记的金丝雀+番外 by chord(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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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标记的金丝雀+番外 by chord(下)(5)
·白鹿恍惚着接过他手中唯一一件行李,“我……还是我自己拿吧·”·这回再进公寓,沙发上的两个男人已经不见踪影·白鹿松了口气,喉咙里却涌上一股酸味,酸得发苦。
他提着箱子小心翼翼入门,随着视线逐渐开阔,他看见站在窗边正跟人讲着电话的秦冕·被对方冷冷剜了一眼才慌张收回视线,埋低脑袋,逃似的往上楼窜··不到三十阶的楼梯却意料外的难走。
他刚走到一半的地方,就被从楼上下来的方书词挡住·一模一样的情形,只是这回站在劣势位置的人,成了自己··男孩一挑眉毛,用身体挡住去路,“你上来做什么”·“……”白鹿皱眉,仰起脸来,“让开。”
他害怕屋里的秦冕,但不代表他怕这里的其他人··“我住在这里,为什么要让开·”男孩嘴角咧开得意的笑容,“你还真的有脸找回来啊我要是你,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方书词其实两天之前已经搬走,今天过来不过是跟他的老板汇报一些工作上的情况,顺便上楼拿他落下的东西··白鹿当然不知道对方虚张声势,狠狠瞪他一眼,却意料外的没有反驳。
·“怎么你最厉害的就是这张嘴了,今天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方书词被他压了几个月时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反击,自然不留余力,“你知道你做的那些蠢事让别人替你受了多少罪吗”·“……”白鹿眼皮一跳,眉间褶皱又深。
“你搞的那什么狗屁黑产,最后还不是老师给你擦了屁股·”方书词并不情愿与白鹿分享更多关于项目的内情,指指头顶,打了个间接的比喻,“那些钱够买几百上千套这样的公寓,你有概念吗”·“擦屁股”白鹿并不晓得合同的事情,他以为秦冕能找去别墅是陈医生没管住自己的嘴。
事后陈哲肯定被秦冕训了,否则住院的几个月里,那人没理由一见自己就躲,连正脸都不敢露一个给他··方书词当然不会回答,趁人愣神之际走下台阶一步·两人挨得极近,伸长脖子就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绒毛。
“你干什么……”白鹿下意识后仰也没躲开这人不规矩的左手··方书词毫不客气指着他眼角,指头险些戳在他脸上,“我才发现,你居然破相了耶。”
“……”·白鹿跳下窗户时全身赤裸,橘红半褪的火炬丛中尽是长着獠牙的丫杈·它们擦过他脆弱的皮肤,留下数不清个伤口·唯独右眼角下一处最深最狠,差一点就伤及眼球。
这一处皮肤组织永久- xing -损伤,即便换了新皮,还是留了一个藏不住的凹坑··讲好听一点,这小坑有弧有角,像个月牙·说难听一点,他白鹿这回的确是毁了容了。
出院前他照过几回镜子,其间还问护士借来一根眉笔·他描着眼角的伤疤戳了一点,就戳出一颗似是而非的黑痣·忽略头发,镜子里面还真就映出一张像极了季铭洲的脸。
原来世人何其相似,可惜世人各有其苦··方书词见白鹿几次欲言又止却都无以反驳,这种感觉太好,好得他喜上眉梢,痛快至极,不禁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宽容嘴脸,“看你憋了半天了,呀呀还想替自己解释什么”·“……”白鹿眼底平静,声音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正经,“谢谢。”
“啊”方书词以为自己听错,不可思议瞪大眼睛,“你说什么”·“谢谢。”
白鹿抬起脸看他,竟是副严肃过头的模样,“听说秦先生生病的时候一直是你在照顾……谢谢·”亏得此话发自真心,说出口的难度比白鹿想象中容易不少。
·“……”这回倒换方书词皱眉,“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眼里的白鹿,向来是只又媚又骚又跳站的男狐狸精·他从没见过这人好好说话的样子,从来没有。
此刻白鹿这副温顺的姿态,让他背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两人就一直盯着对方,卡在楼梯转角的位置,不上不下·直到秦冕接完电话回来,“你们在做什么”·方书词反应极快,先发制人,“他挡着不让我下楼。”
不等秦冕开口,白鹿一句话不解释,抱着箱子退到墙边,空出来的位置正好足够一个人过路··“……”方书词并非尖酸刻薄的小人,明白穷寇不追的道理。
可如今白鹿退让得就差跪在他面前认错求饶·他非常震惊,震惊得忘了挖苦,忘了以牙还牙··两人擦肩而过,他甚至没忍住多看他一眼·眼前这个被割掉棱角的男人,根本就像另一个人。
楼梯还剩两阶没有走完,白鹿听见男人在楼下叫他的名字·由于视线卡在死角,他回头恰好看不到对方的脸·于是蹲了下来,“秦先生叫我”·秦冕微微仰头,“主卧的衣柜满了,你的东西被我收到隔壁去了。”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陈述,并不过分,情理之中·白鹿听完只觉得眼前一晃,短短几步的楼梯仿佛突然拔地而起,变成起伏山峦·物理上一个飞扑的距离,却活生生在眼前,横亘成心口深不见底的壑谷。
成了死结··“嗯,我知道了·”白鹿轻巧回答,却一刻不耽误地消失在楼梯上面··趁残酷的山脉绵延到更远之前,他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楼下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应该是秦冕跟方书词一起出门的动静··白鹿疲惫地把自己挪进次卧,正脸朝下,脱力似的重重砸在床上·他在病房调整了两个月的状态,见乔晏时还好,一见秦冕就被打回原形。
他害怕回来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可又做不到坚定潇洒地离开··享受过被男人捧在手心的感觉,他见过光了·那道光芒落到他眼里又落进心里,他们合二为一,他一次次被他救赎。
从此以后还怎么可能甘心缩回到黑夜里面··回来车上,白鹿已经问过何亦,秦先生既然怨他,又为何还要接他回来··“秦总当然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万一……”·白鹿打断他,“我只听真话。”
“我说的也是真话·秦总对白先生付出的感情都是货真价实,他是个生意人,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白先生的事情……”何亦微微斟酌,“的确令人惊讶……但毕竟也是……”·“何先生。”
白鹿又一次打断,“不用委婉,直接说吧·”·何亦终于不再铺垫,“秦总是个非常讲信用的人·无论他现在如何看你,只要给过的承诺,就算再不情愿,也一定会兑现。”
白鹿想了一路,男人除了开着玩笑让他管钱和穿着白大褂跟他作爱以外,好像还说过会和自己一起帮助高扬完成出国的事情·自从秦冕找人帮忙之后,白鹿的确没再- cao -心过那边的东西。
他记得高扬说第一年要先念语言,出国的时间大概在秋季··白鹿心里琢磨一圈,一建的考试也在九月·这回若能一次过了,至少可以跟秦冕证明,他还是值得被他期待,他从没放弃过一点点变好。
由于身心俱疲,白鹿想着想着就直接睡去·睡得冷了还不忘把自己像模像样裹进被子··这一觉直到凌晨,被秦冕回家的动静吵醒··男人回家后径直上楼,一把推开次卧的房门,还开了最亮的灯。
白鹿睡眠很浅,先是吓一大跳,接着被满屋的灯光扎得睁不开眼·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股急速靠近的力量,带着异常炙热的温度··下一瞬间,秦冕已经揪着他头发,将人从被子里拽出来圧在身下。
他掐着白鹿后颈,用嘴唇封住他的··烈得熏人的酒味贯入口腔,白鹿被呛得干呕咳嗽却仍然努力应付··亲吻像盛夏的急雨,淋漓又粗暴·舌头扫完又换牙齿。
半醒半梦间,白鹿的口腔被咬破好几处地方,厚重的腥味被两根翻涌的舌头搅得到处都是··秦先生醉了,醉得无法控制手中的力度,甚至可能意识不清他正在做些什么。
白鹿被对方毫无章法地亲咬折腾得十分难受,可这个男人还愿意碰他,已是意料外的惊喜·睡意未消的身体像一具灌满酸气的空壳,尽管他此时并不想要,却终究舍不得将身上人彻底推开。
谁知道这人清醒之后还有没有下次··欲拒还迎的暖昧态度与欲擒故纵无异·白鹿便不再扭捏,伸手搂上人肩膀,故作享受地挺了挺腰··“秦先生……”与夕独佳补荃。
这一回应使两人的下身贴合在一起,挤压,摩擦,酥得白鹿连脚指头都抠紧·压抑太久的欲望立马重了浓了,不输醉人的酒精,昏了脑袋,蒙上心眼··秦冕硬了多时,酒后的身体一触即燃。
在得到白鹿共情的信号之后,他的动作更加粗暴·囫囵抽掉自己的皮带,又扑上去撕扯白鹿的衣服·由于醉酒,他忘记考虑角度,握着自己的- xing -器对准半天都挤不进去。
有一种煎熬叫分明闻到肉味,可就是吃不进嘴里··男人十分烦躁,多次尝试无果后直接将人翻了个转,纵身一跨,骑在上面·他掐着白鹿的脖子将人摁在床上,强迫他埋下脑袋又翘高屁股。
不做任何润滑和爱抚,硬生生地闯了进去··“啊晤”白鹿死死揪着床单抵御身后猛烈的侵袭,几秒钟时间脸上已经渗出冷汗,“秦先生”·身上的男人憋着狠劲来回- chou -插,凶恶无情,毫不怜惜。
像野蛮的粗夫对待亟于被滋润的求欢寡妇,每一次都用满十成的力气,恨不得将他撞进床板··白鹿疼得浑身颤抖,头皮发麻·毫无快感和享受,软踏踏的- xing -器萎靡不振,荡在腿间。
他咬住自己的手腕,牙印最深的地方已经青紫见血·生理泪水一股接一股,流经眼角的伤疤,混着狼狈的口水鼻涕,洇- shi -枕头···不能亲吻,没有交流。
这不像作爱,这纯粹是挨- cao -··秦冕发泄完两次总算痛快,他拎着白鹿后颈将人上半身扯到面前·尽管白鹿身体柔软,可后臀还被坐在身下,这个后仰的姿势相当艰难。
侧腰一根筋被扯到极致,白鹿疼得直接叫了出来··声音还没高上去,就被男人偏头咬住喉咙·不是个简单的唬人动作,秦冕动了真格,仿佛真要将他的喉结咬碎。
白鹿很快放弃挣扎,他从不介意对自己心狠,又怎么在乎秦冕对他手辣·可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致命的伤害··男人的脑袋毫无征兆地落在他肩上,喷出的厚重酒气烧红了耳朵,“白鹿,我难道不应该恨你”·“……”·待对方起身下床去了浴室,白鹿才重新跌回床上,像从狮子口中死里逃生的羚羊,筋脉被挑,武功俱废。
一场兵荒马乱的- xing -亊,稀里糊涂收场·白鹿张了张口,终归没把那句话说出来完整··“秦先生……”·对不起··秦先生。
我爱你··第一百一十一章 愤怒的根源,是难过·夏天不是个嗜睡的季节··在医院养成了习惯,白鹿早上五点就醒,比铁打的公鸡还要准时··他没想到回家第一天就起不来床,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蝉鸣攘攘。
当然,主要原因不在他身上··昨晚单方面被发泄结束,施暴者拍拍屁股轻松走人,留下可怜的白鹿疼得整夜辗转,挨到天亮才马马虎虎睡着··白鹿嗜疼却不怕疼,若这种程度的疼痛可以代替补偿和歉意,他倒是乐意天天受罪。
甚至巴不得每分每秒都疼,拼命疼,往死里疼,疼得只剩一口气最好·好像只要挨过去了,秦冕那边也会跟着消气似的··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支消肿的药膏,白鹿眼前一亮,拆了药盒,夹着屁股,屁颠屁颠跳进浴室。
昨晚没工夫清理,大腿根处尽是凝固的液痕,若是看得仔细还能见血·好在不适感并没发展成腹痛,只是一点皮肉挫伤,见怪不怪··洗完澡出来,他抽了抽鼻子,房间里面仍然残留着变味的隔夜酒气,是秦冕昨晚带来的味道。
一个晚上都没散去,真不晓得男人昨天究竟喝了多少··白鹿听方姨讲过,秦先生喝酒过度会头疼几天,做饭的那日还专门提到几句‘养头’的鸡汤·想到方姨亲口传授的熬汤秘诀,就不难联想起秦冕爱吃的几样小菜。
白鹿正好擦干头发,一看时间还算合适·可下楼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里除了两罐酱料和两盒鸡蛋,什么东西都没剩下··黑柴见白鹿下楼,捣腾小腿绕人转了两圈,寸步不离,狗视眈眈。
似乎这个时间在家里见到活人,十分惊喜··白鹿蹲在狗笼面前,见盆里还剩一层见底的狗粮·估摸是何亦早上接人时已经喂过一次·秦冕不会主动也没有时间照顾活的东西,前段时间该是何亦或者方书词一直在替他照看。
白鹿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没有能力养狗·即便这样秦冕都同意小鹿留下来……一想到那人,白鹿心又痛了··他忐忑拨通何亦的号码,快自动挂断时,对方才接起来。
“白先生”·“不……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何先生了”·电话进来的时候何亦正在开车,他一边将手机接入蓝牙公放,一边与后排的秦冕解释,“是白先生的电话。”
秦冕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脸上表情不深,“接·”·“不打扰,怎么了”听对方口气犹豫,何亦体贴追问,“白先生有急事吗”·“不是急事……”白鹿磨蹭半天,扭捏开口,“秦先生中午会回家吗我,我的意思是……冰箱里还剩些食材,坏了就浪费了。
如果回家的话,我可以顺便做点东西等他回来·”几个字的事情,说得异常辛苦·挤了半天就挤出一个‘不想浪费’的廉价理由··幸好何亦也不较真,“今天秦总一天都有安排,中午恐怕不会回来。”
·“这样啊,嗯……那就没事了,我挂了·”白鹿如释重负靠在墙上,意料之中果然如此·既然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也就不着急出去采购再折腾一桌无人来吃的饭菜。
小鹿叼着狗绳,不停蹭他裤腿,嗷呜叫着,一双- shi -漉漉的眼睛,简直与他面前的主人无异··白鹿将将栓稳扭来晃去的黑柴,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一窜从没见过的外省号码,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可能是谁。
“喂”·白鹿站着不动,小鹿就绕着他转圈·可以伸缩的狗绳像藤蔓,一圈一圈爬满双腿··“高扬”不晓得那边说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如腿上缠他越来越紧的细线。
“发烧到昏迷这个天气发烧”白鹿不可置信地皱紧眉头,嘴上不信,心里还是着急,“你现在在哪里”·黑色的轿车驶下高架,电话中传来被挂断的忙音。
等路口红灯的时间,何亦见后座的男人一言不发,自顾说起白鹿在医院每日喝粥的事情··他说那人只喝白粥,一日三餐,连咸菜都不碰一筷子·像个尝不出咸淡,缺乏生活欲望的人。
“白先生知道您不回去以后,中午这餐多半也直接省了·真不晓得他那个身体,要多久才养得回来·”聪明的司机点到为止,再不多说··车刚开回公司,沉默多时的秦冕终于发话。
“回一趟家·”·何亦一愣,“现在”·“现在·”秦冕同时订了一份五星酒店的中餐外送,分明是忍不住想回去看人,却偏要死鸭子嘴硬,“没有吃饭的欲望,点了他也未必会吃。
谁知盘中餐,要是不吃就得有人逼着他咽下去·”··这个借口实在不算高明,白鹿又不是第一回 独自在家·吃不吃东西,司机回去看着就好,哪里烦得着老板亲自动身。
秦冕昨晚可没彻底断片,他还记得自己对白鹿下了重手·具体过程如何有些模糊,但完事冲澡之前,他分明看见自己拔出的家伙上面沾了点血··血不多,但足够一个醉酒的人能看得清楚,睡一觉醒来还记得住。
那支放在床头的及时雨药膏就是他让何亦早晨买来,刚折磨完人转头又心痛··何亦心清,并不点破,只画龙点睛提醒一句,“白先生住院期间时不时会收到鲜花,他好像很喜欢那类东西。
回去的路上也有花店,要不要停一脚”·“不停·”想都不想,秦冕直接拒绝·尽管心疼,但并非无下限心疼··他对白鹿的感情货真价实,毫不掺水。
从来不舍得伤害的男人,却一次次骗得他原地打转·昨晚不过是些皮肉之痛,跟那人之前承受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想起之前,秦冕又来气了。
白鹿留在照片里那些病态的表情,恶心又深刻·像一只扎入眼睛的幼蜂,不是你死就是我瞎·没有平局,没有饶恕,不留余地··事不过三,秦冕打定主意多冷他段时间,至少让对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底线已经被踩到。
倒不是有处子情结,在白鹿之前,他睡过的男人也不止一只手能数·秦冕在意的是每个与骆河沾边的事情,无论大小,白鹿全部隐瞒··无一例外,越较真越痛苦。
在他沉敛有限的感情以内,他不晓得除了爱恨,还有什么可以致人如此费神如果白鹿不爱骆河,何必精心藏起一个回忆里的旧人·他笃信白鹿骗他感情的同时,还贪心地想着另外一个,那人还是个精神变态。
佛说世人狭隘偏激,再聪明的也无法幸免··秦冕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白鹿对骆河的恐惧,又哪里会想到:这世上除了‘爱’使人深刻,‘惧’同样也令人刻骨。
当然,他也气自己·明知被人背叛,却义无反顾用合同换人·对方还不是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有无数张面孔,满口胡话·事情已经发生四个多月,秦冕有时仍会犹疑,公司里几十号人两年的心血,就换来骗子几根咎由自取的指头,到底值不值得。
一旦被浩大的负面情绪遮蔽眼睛,就很难看清事物本质·当然,也可能只是不愿意承认——生气的起因,不是愤怒,而是难过·愤怒的根源,也是难过。
轿车停在公寓门口,秦冕亲自提着喷香的酒店外送上楼··打开门时,屋里袭人的燥意和宠物独特的臭味让他忍不住皱眉·没看见白鹿,又楼上楼下找完一圈,除了四脚向他扑来的黑柴,空荡的屋里,不见半个人影。
白鹿竟然出门了··秦冕平静地走进厨房,拉开白鹿口中‘还剩食材’的三开门冰箱,翻了两层也没看见食材在哪里·仔细一想,方姨已经两个礼拜没来,冰箱里面哪里可能会剩下东西。
白鹿又在说谎·他为什么要说谎·秦冕当即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并不常见的app图标·酷似地图的界面上边,一个闪烁的红点分外惹眼。
白鹿昏迷期间,秦冕对他的手机故技重施·这回不仅手机定位,甚至直接号码定位·不管白鹿换几个手机,只要他打一通电话,位置都会显示出来··秦冕此时的想法很直男,也很直观:白鹿方才的电话并非真心问他回不回来,而是想确认他不在家的时间,出去做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
最近公司里边也不消停,连续走露几个似是而非的香艳流言·说是谁谁的女人在外边偷吃,正好被临时回家的老公抓了现行··秦冕看了眼腕上的指针,下午一点。
正好是滞留家中寂寞的人妻们,蠢蠢欲动的外遇时间··一口没吃的精致午餐被男人随手塞进楼下的垃圾桶里,顾不得吃饭,直接上车又回公司··白鹿火烧屁股赶到高扬报他的地址时,一双眼珠都快瞪了出来。
对方嘴里叼着半根没嚼完的饼干,正和秦蔚坐在沙发上玩儿去年新出的游戏··两人一见白鹿真来,还默契地击了个掌··原来秦蔚去年就在外边租了房子,高小弟一旦逮空就赖在这里。
为了祝贺白鹿出院,也算提前庆祝高扬出国,两人商量着买了几包饺子,‘请’白鹿过来一起煮顿饭吃··高扬鸡贼,他晓得若不是用骗,白鹿多半是不肯来的。
于是电话里谎称自己发烧,一烧烧到三十九度八,顶着挨打的风险也把白鹿叫了出来··高考结束后,白鹿仍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时间·高扬基本天天都去,除了秦蔚和一个叫何亦的护工,他再没见过第三个人。
秦蔚至今不肯松口,高扬抠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白鹿究竟有没有和别人好上若是好上了,为什么对方一次都不肯出现,甚至住院的一个月时间,连面都没有露过一次。
·吃了饺子,趁秦蔚收拾碗筷,高扬将白鹿拉到一旁,旧事重提,“哥,秦蔚真挺好的,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他吗要是你们能在一起,我出去也放心多了”一番道理讲得情真意切,以至于想着饭后算账的白鹿听完只叹了口气。
白鹿着急要走,秦蔚坚持送他·车开回公寓楼下,还没开锁,这人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窜珠子··“芷若没带走那块开光的玉石,那东西的确不便宜,你不收我也不勉强。”
秦蔚比卖保的推销还要耐心,“这个链子是我妈上月从九华山那边求回来的,真不贵,撑死三位数,还抵不上你会所一晚上工资·”·他抓着白鹿的手,信誓旦旦,一副‘何以定交契,赠君高山石’的诚恳,“鹿鸣你收下吧,以后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让我担……”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抓了抓头“再让我们担心了。”
白鹿拗不过他,最终还是收下·秦蔚无比虔诚地替他戴上,又多看了几眼才解开车锁,依依不舍目送白鹿上楼··四个多月以来,秦冕仍没死心那块地的事情,一直都想另辟蹊径柳暗花明。
不过现实摆在面前,并不会因为谁有道理就多给眷顾·与之相关的应酬临时被人又放鸽子,对方推辞的借口稀烂,几乎可以媲美‘我家母狗今晚下崽’·情场失意的男人工作也不顺遂,一肚子火气无处可泄。
·车刚开进小区门口,对闸已经停着一辆眼熟的SUV·秦冕皱了皱眉,眼睁睁看着秦蔚探头出来,跟保安递卡交钱·两人一来一回一共十二块钱,那是临时停车一小时以上的费用。
说不出什么心情,秦冕下车后并没直接回家,在楼下的夏威夷风情长椅上坐了半个钟头,吸完小半包软烟·见天色彻底黑了,黑得完美遮盖他脸上心事,才拍拍身上烟灰,解开领口一颗勒得人窒气的钮扣。
秦冕刚一进门就闻到久违的饭菜香气·他第一反应是方姨来了,可进来两步瞥见桌上一张落下的超市账单,才反应过来做饭的应该另有其人··白鹿听见声响,从厨房探出半截身子,“秦先生,晚上好。”
“你在干什么”秦冕循味而来,停在厨房门口··白鹿已经调头回去翻炒锅里的青菜,他一边撒盐一边跟人解释,“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其实经常下厨,后来……”他斟酌了一会儿,难为情地揉揉鼻尖,“后来不是一个人住了,反而总是偷懒。”
秦冕嗅觉不差,盯着灶台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片,他分明闻到淡淡的花椒香气·那是方姨做菜时偏爱的口味,是种容易让人安心的味道··白鹿偷偷拿余光瞄他,见对方脸色有缓和的迹象,松了口气,感慨古人的确没有骗人。
他们早就一言捅破天机,说这男人的胃啊,和蛋蛋一样,都是软肋··见秦冕一言不发吃光碗里的米饭,白鹿满足极了·忐忑整晚终于放下心来,倒不奢望能听见表扬,不过仍然期待着对方的脸色可以再好看一点。
他想努力表现,他想变得更好,他想重新生活··白鹿收拾完厨房出来,正好看见秦冕靠在沙发上小憩·面容困倦,眼垂饱满,不过几个月时间,已经明显瘦了两圈。
不明生活艰辛的小鹿趴在男人脚边,摇一摇尾巴,将锃亮的狗毛蹭满主人裤腿··白鹿轻轻挨人坐下,一咬牙,想大着胆子替他按捏两把·可刚刚伸手,就被对方抬手挡住。
“秦先生……”·男人睁开的眼睛深邃如窗外夜色,毫无笑意,也无客气,“别碰我·”·“嗯”白鹿第一反应是自己手上的洗洁精气味太浓,“那……我,我再去洗个手来。”
“不必了·”秦冕揉了揉额头坐直身体,“你今天出门了,去哪里了”·“我……”白鹿不明白对方突然发问的原因,但他并不愿这时提起秦蔚的名字。
本来光明正大的事情,被高扬撮合一个下午反而莫名心虚·在这种关头,他不想留下坏印象,一丁点都不想··“去买菜了”秦冕见他半天挤不出一字,‘好心’地替他开口。
“买菜是顺路的·高扬电话里跟我说,他有些发高烧,我就去看他……”·“大热天发烧”男人冷笑一声,像在嫌弃这种低劣的理由,“该不会一天都和秦蔚腻在一起吧”说着话时,他已经盯见白鹿袖口露出的两颗珠子。
白鹿一愣,抿了抿嘴,“为,为什么这么问”·“你住酒店的时候他来这边找过你,我跟他说你这两天回来,难道他还没有来过”秦蔚之前并没来过,这是秦冕埋的陷阱。
白鹿一脸困惑,由于心慌,左耳越来越红,“没,好像没有吧·”·“没来过啊……”男人目光森冷,似有东西一瞬即逝·他突然抓起他一只胳膊,粗暴地撸开袖子,“那这又是什么,你还信佛”白鹿腕上是条品相极好的小叶紫檀木,众星捧月似的包着一颗无暇舍利子。
“……”这是秦蔚下午给他的东西,戴在手上很轻,白鹿完全忘了它的存在··下一瞬间秦冕已经推开人站起来,“一句实话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他这时可没有耐心告诉白鹿自己也有一窜。
秦夫人买了两套,他的那根,就躺在楼上书房某个抽屉里边··“秦先生……”被对方拍红的手背又疼又痒,白鹿踉跄着后退两步,一脸惊惶又无辜。
他想挽留,可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我,其实今天……”向来伶俐的舌头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打结··“够了·”秦冕无比疲惫地转了圈脖子,搓了把脸,“连一句实话都没了是吧。”
他注视他的眼睛,陌生又生冷··不见愤怒,也不含期待··离开之前,倒是留下一句,“那我们今后就相互折磨吧·”·第一百一十二章 仍然有人,无所归宿·次日一早,白鹿就明白秦冕话中的‘相互折磨’,是个什么意思。
他走下楼梯,第一眼看见撒欢跑来的小鹿,第二眼就注意到突兀躺在餐桌上的首饰盒··打开一看,果然,是条同样款式的檀木手链,连刻在舍利上的佛经都丝毫无差。
·白鹿认命地闭上眼睛,气馁地躺在地板上面··秦冕现在对他失望至极,连质问都换成了无声的模式,摆明了不想再听他解释,或者继续说谎··‘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它就会以那个样子呈现在你面前。
’·他曾这样信誓旦旦告诉沈钰,而如今自己都快不相信了·白鹿举起双手,摊开掌心,盯着上面大大小小的手茧,“我现在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强打精神搓了把脸,思来想去认为事情还有转机。
毕竟失望至极也是感情,只要男人对他还有感情,这段关系就有修复的机会··遛完狗回家,白鹿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考试还是参加的,书肯定也要看的。
若是今年拿到成绩,至少能踩到秦冕对他的第一个期许·踩到了第一个才有底气去要第二个第三个,才能理直气壮说,我会变得更好,我没有辜负你···可白鹿刚一开门,险些撞到正要进来的何亦。
“何先生”·何亦一惊,不好意思笑笑,“忘记白先生已经回家了……我还说过来喂喂狗·”·白鹿道谢完就听何亦不绝口地夸它,“这小家伙聪明得很,被秦总打过一次之后就不敢咬沙发了。
它老远能听见我们回来的动静,有时还在楼下就听它在楼上一个劲儿地汪汪·”·“难怪·”白鹿点点头,“何先生上来的前几分钟,它就一直很亢奋。”
“动物有灵- xing -,你喂过它一次,它能一直记着你的好·”·何亦前脚刚走,白鹿就收到一条久违的信息,是池一鸣发来的音频·自那次仓促碰面之后,这还是对方头一次主动联系。
视频是一段三分钟的自拍,池一鸣全程笑着跟白鹿介绍他们生活的环境·时不时还有黑皮的当地人不小心入镜,白鹿甚至能听清楚那些人扯着嗓子,远远叫他朋友的名字,‘Yiming’。
最后十秒,池一鸣突然蹲下,将镜头对准一个不到一米长的小男孩·他死死抱着池一鸣一条大腿,在异国大哥哥的引导下,冲白鹿作了个挥手道别的动作··紧随视频又发来一段信息,大致介绍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白鹿看着看着就看笑,回复他一条,你们人不够么,还没死心诓我过去·“怎么是诓呢”对方一条语音跳过来,“it’saninvitation(这是邀请)”·白鹿拒绝得也爽快,“就是temptation(诱惑)也不管用。”
手指停顿半晌,他还是郑重其事输入:我有爱人,我舍不得他··白鹿进图书馆前专程绕路去了药理实验室的大楼,他想把教师公寓的钥匙还给池一鸣的后辈。
途经学生会联合活动地点,一帮穿着印有‘红丝带’图案T恤的志愿者们站在路边宣传‘预防艾滋’·小姑娘错把白鹿当成在校学生,毫不扭捏地塞他两个小方袋,笑得甜美动人,“正确使用避孕套,是爱人也是爱己。”
运气不错,池一鸣的后辈就在实验楼里,甚至还主动跟他打了招呼··“前辈不止一次聊起你,我猜他肯定忽悠过你一起出国吧”对方虽然收了钥匙,却又给白鹿一把新的,“二楼最东有间休息室,有时我们实验做得晚了就会去那里直接过夜。
但一般都没有人用,里面有一张新换的沙发,特别舒服·”·“……”白鹿挑挑眉毛,保持客气地微笑,“那这个是”·男孩一拍自己脑袋,笑了,赶忙解释,“这也是前辈的意思。
他说你经常抢不到图书馆的座位,下回要是抢不到位置来这边看书也是一样的”·当天回家路上,白鹿一个走神把地铁坐过站台·若非出闸时被人提醒补钱,他都不晓得自己已经坐到终点。
夏天的大雨说倾就覆,白鹿担心浸- shi -了书,将书包抱在胸口,跑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门口,喘一口气,顺便躲一躲雨··看板招牌依然是那个见牙不见眼的卡通人物。
白鹿眨一眨眼,倏地想起上一回站在连锁店门口,还被两个高中女生要过手机号码··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那时他和秦冕还是擦肩就不相见的陌生人两个··白鹿转身正着店面玻璃,抓弄两把- shi -透的头顶。
精神的短发又没了刘海,竟然一点不显得狼狈·他咧开嘴角,笑了半天都找不回半点当初的感觉··那时他背着一身负债却能笑得眉眼清澈,而如今浑身上下加起来才不过背了对一个人的感情,就力不从心,又无从下手。
那么多的小聪明在脑袋里悠着打转,却独独对着一个男人犯难·他当然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却一次次事与愿违,弄巧成拙··杜家的婚礼,秦家的会所,骆家的高利贷……也许从第一张骨牌倒下开始,有些结局就已经写好。
他累赘的感情始终画蛇添足,既讨好不了别人,还使自己泥足深陷··白鹿不得不泄气地承认,亲密关系,他不擅长·这种无法用公式证明推论的东西,他解不出最优答案。
坐过地铁又挨了雨,白鹿回家时连鞋子都- shi -透·他以为倒霉的一天终于结束,可等了整晚等不来秦冕,他才知道,这事儿远远没完··秦先生不想见他,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昨天的误会,像白米饭里夹着的石子,难以消化还吐不出来··敲了半天又删删减减,白鹿花了两个钟头编辑好一段诚恳的道歉,可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最终全部删掉,只留下一句:我们谈一谈吧。
意料之中,信息石沉大海·对方当然不会回复·跟一个昨天还在扯谎的骗子,有什么好聊·令人意外,这一沉就是三天·若不是何亦中途又来喂狗,白鹿几乎以为自己住错了房子。
要知道在此之前,忙得即便睡不了觉的时候,那人都要回家来看他一眼··三天之后,终于有人回来·不过出现在门外的不是秦冕,是他心爱的秘书,方书词。
对方一脸理所应当的得意,“老师要出差几天,我来替他拿几件换洗的衣服·”·白鹿挡在门口,寸步不让,“他的衣服为什么要让你拿我可以自己送过去。”
男孩笑了,“你被允许进公司了吗”·“那我可以收拾好了交给何先生·”·“得了吧,何先生又不是你这样的闲人,我这会儿都来了,干嘛还要麻烦他”·“你说拿走就拿走,可我凭什么要给你秦先生是指名了非你不可吗”白鹿心里窝火,但又不想弱了气势,“除非他电话跟我说一声,否则我不会放你进来。”
“你……”方书词攘他一掌,见对方铁了心不退让,“你真还有脸把自己当主人啊再不让开,我可用劲儿了。”
“我在里面,你在外面,门还是我给开的·我不是主人,难道你是”白鹿僵硬的表情突然放松,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让。
要进来的话,只能踩着我进来·”··趁人说话时,方书词声东击西,稍一用劲儿,就把白鹿挤飞半步,推到一边,“碍事·”·本来两人身形相似,可这几个月来白鹿瘦得厉害,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别说单挑,就是再来两个也不一定揍得赢对方。
白鹿不肯放弃,又跑着追上去,伸手将人拦在楼梯转角,“我不可能让你拿着我男人的内裤走出这个房间,除非你现在就打晕我,或者打死我·”情绪越压越上头,眼眶顿时就红了。
憋了几日的委屈快到极限,他明明难过得想哭,却仍然挤出一张拿腔作势的臭脸·骨子里本就柔软温- xing -的人,却偏要打碎骨头装得又倔又硬·脸上挂着两分被逼绝路的促狭,豁出最后的脸皮和尊严去守住他摇摇欲坠的爱情。
“神经病难怪老师都不想见你”方书词不耐烦地撞他一个肩膀,撞得白鹿眼冒金星,差点滚下楼梯·对方三两步飞快,穿过不堪一击的对手,顺利上楼进了卧室。
刚打开衣柜,手还没伸出去呢·方书词眼前一晃,竟被紧随而来的白鹿从身后箍住脖子··“我说过了,只要我还醒着,就不可能让你拿走他的东西”白鹿气喘吁吁,拼了命不让对方得逞。
不过是来拿个衣服而已,方书词简直莫名其妙这人脾气何来·吃了白鹿一记锁喉,他也怒了,反身将人扑倒一起滚到床上,礼尚往来,互相殴打··“你知道吗”方书词突然开口,笑得不怀好意,“我昨天跟老师睡了。”
话音刚落,身下的男人就没了反应,仿佛时间静止··不过下一瞬间,“你说谎”白鹿铆足了所有力气,将未出完的拳头砸了过去。
可惜被对方灵活躲开,躲开之后又反手一掌抽在白鹿脸上,“那我讲细节给你听呀·”·楼上的动静扰到楼下的狗,狗叫一声高过一声,两人充耳不闻,胶着难分。
从床上打到床下,从卧室撕到走廊·白鹿先前骨折的右腿刚刚愈合,被方书词一屁股压断,疼得当场叫了出来··对方见他一时半会儿都站不起来,调头又往卧室里去。
可没走出几步,却被伏在地上的白鹿抱住脚踝··“你真的有病……啊”话没说完,就这人顺势拖倒在地上··“我是有病,但如果你今天拿走了他的东西,我不光有病还得疯了。”
白鹿忍着巨痛将方书词压在身下,恶狠狠地瞪他,“只要我还没被赶出去,你就永远没有机会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这人的口气极其凶狠,像只即将失去理智的动物。
方书词挣脱开又骂了两句,骂他神经,骂他不要命的疯子·犹豫片刻终于冲地上扭曲的男人比了个向下的拇指,一抹嘴角血迹,扭头离开了··成功守住最后一块阵地,白鹿脱力地躺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
楼下的黑柴仍然在吠,他却一点安抚的力气都挪不出来,一眨不眨盯着无比熟悉的天花板,两行眼泪无征兆地,顺着眼尾流进耳朵··“啊呀·”他抬起手臂挡住浮肿不堪的双眼,像是害怕被人瞧见这副可怜又可悲的模样,“窗户没关……沙子怎么进来了这么多。”
来不及晾干的泪痕,又被新一轮眼泪打- shi -,一波未完一波又来·白鹿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地上躺了整个晚上·不知何时狗不叫了,意识飘飘然然,直接睡着过去。
一楼的茶几上还放着本没看完的泰戈尔诗集·方书词来敲门的那会儿,他随手将书签夹进扉页··书签上写着‘路有白鹿,不鸣则平·’书页上印着‘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可惜白鹿的梦里没有天高云远·也没有好心人来警告他,飞鸟一旦折断了翅膀,就再也没有一片可以包容它的湛蓝··奈何世间无限广阔,却仍然有人迷茫在途,无所归宿。
第一百一十三章 身体不会说谎·方书词没有骗人,秦冕的确又出差了··跟白鹿说完‘相互折磨’的第二天一早,塞了两件衣服,提着箱子人就走了。
唯一的留言是放在桌上的首饰盒,提醒白鹿,他秦冕不是傻子··白鹿脚骨头又折,折得意外还有些可笑·他折腾半天都走不了路,只得电话跟何亦求助,让对方空了过来遛一遛狗。
何亦遛完狗也不着急走,说了句‘抱歉’,抗白米似的抗着白鹿就要出门··白鹿一惊,“这是干嘛”·何亦脚下不停,“送白先生去医院,你这只脚已经完全肿了。”
白鹿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紧张兮兮问他,“会住院吗”·何亦耸肩,“那得医生说了算·”·“哎等等等等。”
白鹿一阵扑腾,伸手指着楼上,“我有考试,我想上去拿个书·”·果然一来医院打上石膏,顺理成章就被住进VIP病房·房里几句闲聊,何亦不小心漏嘴方书词的伤势。
说对方也没捡到便宜,口角破了,脸也肿了,连吃饭喝水都不轻松··“他肯定跟他老师告状了·”白鹿声音怏怏,有些后悔昨晚的冲动··“就算方先生不说,他空手而归,秦总猜也能猜得到吧。”
病房里的旧书早被秦冕收走,何亦担心没东西解闷儿,专程去陈哲办公室里借来两本《国家地理》··“那他心疼了吗”白鹿翻开手边一本,故作轻巧问道。
可刚一问完,就倏地抬起脸来,“空手而归”·“秦总喜怒一般不显于色,倒也没觉得他……”·“他已经出差回来了,对不对”白鹿敏感地抓住话中破绽,“他回来了,却不肯回家”·“……”家里的小公主染了水痘,每天半夜痒醒就哭。
何亦已经连续四十小时没有阖眼,此时思维不清,说话连连出错·他虽然话少,但从不骗人,无奈叹了口气,“是,秦总昨天已经回来了·”··“那他人呢”·“我不清楚,他没让我去机场接他。”
何亦见白鹿一直盯着自己,微微皱眉,“我想应该是住酒店了·”·“也可能住在方书词那里·”白鹿别开视线,眼角捎着些自作自受的委屈,“他真傻,比起不回家,还不如直接赶走我。”
何亦想宽慰几句,却听白鹿已经客气地打发他走··“何先生早点回去休息·这两天小鹿还得麻烦你照顾,医院不顺路,就不要来看我了·”·何亦离开之后,白鹿不死心,又拨了几回电话,仍然无人接听。
他不信邪,半小时后又拨一次,这回信了,因为对方直接关机··可半分钟不到,一窜陌生号码发来条信息:别烦人了,老师已经睡了··十秒钟后,对方又补上一条,是张照片:秦冕赤裸半身,崭新的浴袍将穿未穿,露出腰腹漂亮的线条和背上几处被抓挠的痕迹。
从背景已经足够分辨,那人真的住在方书词的公寓··白鹿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盯着愈发陌生的男人身体·心中百感交集,冰火两重,不是滋味··树叶不是一夜黄的,人心也不是一天凉的。
再次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用多想也猜得到是陈哲那张关不上的大嘴·那人唯恐天下不乱,灿烂其词,把白鹿的情况吹得悲惨兮兮··他说过气的白鹿斗不过新欢,伤上加伤,这回这只脚啊,多半是真的瘸了。
不靠谱的消息越飞越夸张,落进秦冕耳朵时,差点变成白鹿今后可能半身不遂··上回住院期间,秦冕只来了一次,还带着自己影不离身的小白脸秘书·陈哲杵门外瞄了一眼,掐指一算,就算出天地变色,好色总裁始乱终弃,换了新欢。
这回住院不到半天时间,秦白二人尚不知情,他们‘分手’的谣言却已经长腿,私底下传开··若非秦蔚专程电话来问他,白鹿都不晓得他和秦冕的关系已经紧张到这个程度。
独自忐忑两天,仍然猜不清楚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还是方书词借题发挥··这两日秦蔚来得尤其勤快·病房之内,他一本正经地与人开着玩笑,“你要是真不跟我哥好,来跟我吧。
芷若给我算了一命,说我命中没角·”·白鹿脸色不好,连笑容都疲倦不堪·怀里抱着颗枕头,头顶翘一根呆毛,“没角”·“对啊,我一想啊,‘没角’不就是‘有圆’吗。
她说我特适合当别人的备胎,胎不就是圆的嘛,多准”·白鹿被他的自娱精神逗乐,久违地露出两个酒窝,“她的意思是说你做人没刺,跟谁都能好。”
同一时间病房外面··挂着张黑脸的秦冕被吊儿郎当的陈哲勾住肩膀,“说实话,我就没看好过你俩,果然,掰了吧”·秦冕瞪他,“谁说掰了,白鹿说的”·陈哲不仅没承认是他自己造的,甚至推波助澜,“反正人家也没否认。
你别不信,旁观者清·你俩真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在亲眼见到病房里的秦蔚之前,秦冕根本没把‘分手’的流言当真。
“哪里合适了”陈哲讨嫌地打了个比喻,“他跟你一样驴倔,你想把他当宠物安排好,人家可不当你是主人都愿意听·”·“……”秦冕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却被这人厚颜无耻缠住,“滚开。”
“我还没说完呢·”陈哲故意偏头,脑袋也搁他肩上,“你管天管地恨不得所有事情都替他管完,这么强势,他配合你吗这姓白的小子血压不高,但心气高啊。
你再强硬也压不住他,强强相撞,必有一折·”·“……”·陈哲欠揍地一指房内,“喏,你自己看·人家小秦蔚就跟你不同,姿态放得多低呀,那两人在一起还有点软硬互补的感觉。
也别不服,这一点‘示弱’,你秦冕真做不到,还是跟你那个小秘书黏糊去吧·”·“别胡说·”·“哪里胡说了·哎还真别说,你那秘书配你有点意思。
一个愿主一个愿奴,你就是强硬一辈子,感觉他也乐得住·”·秦冕的脸色愈发难看,这回不待他转身,又被另一个声音叫住··“喂·”不知何时出现的高扬,已经站在离人两米远的地方,“我忘了,你姓秦还是姓卫来着”·秦冕皱眉,“你是在叫我”·“对啊,我们见过一次吧,很早之前。”
高扬挠着脖子近他两步,两人身高不差,面对面站着完全不落下风,“我知道你对我哥有意思,但他真的不稀罕你那几个钱·”·高扬并不清楚内情,从秦蔚模棱两可的话中,只大概猜到白鹿受伤与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毕竟一晚上几大百的单人病房,若是没人买单,他们还真不太住得起··“你可能误会了·”秦冕对白鹿来气,但对面前这个全心护着白鹿的高扬却有耐心,“我没有用钱拴住他,我们之间,不是钱的关系。”
“得了吧,我哥之前差一点都死了你知不知道·”高扬对他印象不多,自然也不客气,“不是钱的关系那他住院的时候也从没见你来过啊。
这些年里我哥经常做梦会叫一个人的名字,但那个人他真的不姓秦,也不姓卫·”·“……”秦冕眼皮一跳,“那姓什么,姓骆吗”·这回愣住的换了高扬,他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毋庸多猜。
男孩转脸看向病房那头,见里面的白鹿被秦蔚逗得直笑,才露出稍微舒心的表情,“姓什么还重要吗……反正我求你了,放过他吧,成吗”·“……”·等秦蔚和高扬一块儿离开了,白鹿才想起自己落在陈哲办公室里充电的手机。
一个笨拙的翻身下床,单脚跳着就往电梯口去···刚跳过转角,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男人·对方及时退后一步,白鹿也是·可他只有单脚,身子一晃,整个人都要塌了。
秦冕飞快抓住他前襟,将人拉了回来·见人站稳,才慢慢松手··“秦先生”白鹿一惊,秀气的眉眼当即展开,“你怎么来了”尽管展开,比起以往仍然显得含蓄。
男人打量他一圈,视线落回他脚上的石膏,“我来拿药·”他见他眼里闪过明显的慌张,才想起这人背地里恨不得跟他‘分手’·心口发堵,又胡乱添了个理由,“替书词来拿。”
·“……”白鹿太想他了,他多想撒泼耍浑将人抱住再不撒手·可一听见方书词的名字,想起那些半真半假的分手流言,立马焉了,连眼角都耷拉下来,“他伤得很重么”·也不晓得是吃醋还是懊悔,心情有些复杂。
白鹿怎么都不会料到,竟是他自己一手,将方书词推进了男人的怀里··“不轻·”秦冕始终语气冰冷,惜字如金,是副全然不想与人交流的状态。
白鹿当然知道他还在生气,别说原谅,就连一点肉眼可见的缓和迹象都没有·两人不过碰巧遇见,对方看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火·见秦冕要走,白鹿急得跟着跳了两步,站得晃晃悠悠,“秦先生,我……”·一句‘我好想你’若是放在平时,半真半假,闹着笑着调着情,随口多半就说出去了。
可这种时候,白鹿本能就怂,怂得发怯,怂得抬不起头··秦冕耐心不多,等不来下文,拔腿就走··“秦先生”白鹿追上去,口气更慌一些,“回……今天会回家么”·男人头都没回,用行动告诉他答案。
“……”白鹿情急伸手,抓住他衣角,垂着眼睛,“那……什么时候回来”·秦冕终于转身,仍然面无表情,“回家做什么”他以为白鹿迫不及待要跟他摊牌,语气几乎坏到极点。
“我们可以谈一谈·”白鹿见有转机,以为对方松口,连音色都亮了两度,“我们找个时间,重新谈谈,好不好·”·秦冕冷笑,“我给过你时间了,而你却继续用它来骗我。”
他故意瞥他手腕的位置,还好,那窜珠子此时已经没了··白鹿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对不起……下一回,下一回不会了……”·“哪里还有下一回白鹿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恐怕没有信任了。”
秦冕毫无委婉,逐一掰开这几根碍事的手指··白鹿咬着嘴唇拼命摇头,被掰开的手指复又缠住男人的手,他想认真道歉,也深知道歉无用,“对不起。”
“回家又能做什么,嗯除了作爱,你难道真的好意思跟我提分……”‘分手’二字于秦冕并不轻松,他终究没忍心说得出口。
一次又一次真心付出,可不是为了被人肆意嘲弄·就算白鹿迟早要离开,那也不可能让他走得这么便宜··男人深呼吸一口,强抑愤怒,“放开”白鹿还是伤者,他无意这时候找人算账。
他仅仅多看他两眼,就知道自己还在心疼··“不放……放开你就走了·”对方的冷漠态度令人心寒·情急之中,白鹿脱口而出,“就算是作爱……作爱还不够么”句不达心,词不达意,这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可转念一想,如果还能作爱,他至少还能见他,只要还能见面,就总有机会解释清楚··“你说什么”秦冕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感情是真的……”白鹿尴尬地抿着嘴唇,攥紧拳头,硬着头皮将人拖住,“但身体总不会说谎吧·”他突然抬起头来,是一双清澈得似乎随时能哭的眼睛,“你每次碰我的时候,它都会给你反应……那总不可能都是假的吧”·秦冕抓着他肩膀将人摁在墙上,狠狠揪住他头发,“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你的身体渴了,所以你想起我了”·迫于压力,白鹿浑身一颤。
他点了点头,喉头一抖,“我想你了·”·与- xing -慾无关··“上一回还以为弄痛了你,看来是我白- cao -心了·”秦冕气笑,故意以下身贴近,做了个与口中相符的流氓动作。
白鹿微微皱眉,他好像暂时留住他了,尽管用了最坏的方式·来不及站稳,下一瞬间已被秦冕拎住后颈,提溜小猫似的拽回病房,扔到床上··对方回身一脚,将房门踢来关上,“何必回家,反正泄欲而已,哪里都一样。”
他松开领带一点,走到床边,双手撑在白鹿身体两侧,與·夕·糰·懟。讀·家·居高临下欣赏这人无法掩藏的窘迫和慌张。
白鹿分明有话要说,可脸上白了又红,最终将心一横,伸手勾上男人肩膀,一闭眼睛,“这里就这里·”话音刚落,已经伸长脖子,将人吻住··秦冕不甘示弱,抢回主动。
没亲两口已经扯开白鹿胸前的排扣,滚烫掌心落在这人冰凉的皮肤上面,来回摩挲·他们相互舔卷对方的口腔,一个索取,一个泄愤··白鹿忍不住挺起身体蹭他,还没挨到就被对方无情摁在床上。
秦冕收回亲吻,喘着将人推开一些,视线冰冷,“这么饥渴,这段时间没出去找人睡吧”他故意将话说得难听,说了又还嫌不够,“你知道的,如果我跟你作爱,我一定会在意你还干不干净。”
他想激怒他,看他后悔万分又羞愧难当的表情··可白鹿面容不深,始终内敛·他舔着被男人睡液润- shi -的嘴角,“我说没有,你还信么”·“不怎么信,但就你现在的这张脸,恐怕也没两个人能硬得起来吧。”
每一句羞辱都带着发泄的快意,秦冕还没说完,就被白鹿挣脱着坐起来,凑上来堵住嘴···两人打架似的又亲又咬,直到舌头酸了麻了转不动了才一点点松开。
白鹿抹去嘴角的津液,抬腿顶进男人腿间·那团软肉已然半硬,将单薄的布料高高撑起·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就算这张脸破相了,至少秦先生现在还是卖我面子的呀。”
秦冕原意是说他脸色病态,令人缺失欲望·而白鹿误解成自己被嫌弃毁容,错付真心··见对方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白鹿叹了口气,从裤兜摸出两个看不出牌子的小袋,摊在手心,“实在不信也没关系。
我有准备,不需要内涉,这下总可以放心做了吧·”·秦冕捉住他手腕,深深皱眉,“哪儿来的”在此之前,白鹿可没有随身带这与夕独佳补荃。
种东西的习惯·他们第一回 作爱就是内涉,若非特殊情况,没人会主动提出戴套··“既然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和什么人做,当然得随身揣着一个,有备无患……咳咳。”
脖子突然被对方掐住,白鹿这才老实闭嘴··秦冕虚着眼睛,另一只手抢过他手里的小袋,正反看了两眼,以牙齿撕开,“既然你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要是还不配合,好像的确说不过去。”
白鹿的身体柔软极了,松懈地铺在白床单上·他的眼睛极亮,一眨不眨盯着身上仍然耀眼的男人,心痛着爱慕着,“那秦先生可别手下留情·”·秦冕俯身睨他,将松开的领带罩在他眼上。
偏头对准他红得发烫的耳朵,“想不想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玩儿你”·白鹿紧张地吞咽一口,强忍惧意,“怎么都好·”·眼睛被蒙住,手腕被系住,嘴里还被塞了一团不晓得什么东西。
该是不愿看见自己这张反胃的脸,白鹿被秦冕翻面压在身下·是泄欲的人最常用的姿势··男人的气息从腰上起来,擦过背脊,顺着立体的蝴蝶骨一点点攀登,最终一口热气喷薄在敏感的颈间。
秦冕的声音仍然低沉,却听得白鹿全身发麻,“那个男人是这样对你的吗”说着,硬挺的- xing -器贯入身体,没有任何润滑和头戏,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
白鹿仰头,痛苦地鸣咽··他死死咬着嘴里的东西,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他怕秦冕扫兴离开,尽管几次都差点疼晕过去··身上的男人托着他腰杆,狠命冲撞。
像是对待一具廉价卑劣的肉体,丝毫不沾怜惜和同情··白鹿倏地想起Alba曾指着他鼻子,骂他贱人,骂他的母亲是妓女·身体疼得快要散架,安抚的眼泪总算姗姗来迟。
分不清是生理反应还是心里受伤,白鹿无征兆地哭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有接连不断的泪珠安静洇透领带,实在兜不住的才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she -完一次,秦冕拔出自己,换了个新套,变本加厉。
可惜这一回终究没能痛快出来,他摸到白鹿腿间萎靡的- xing -器,和它的主人一样瑟缩发抖·这东西从头到尾都没硬过,看来白鹿连身体都不屑得再来骗他··秦冕哪里想到,‘心甘情愿承受折磨’也是白鹿诉说爱意的方式之一,反倒错觉这人在拼命偿他一份难以推辞的人情,用这副可圈可点的姣好身体。
偿完了,他是不是又会离开·白鹿的双腿抖得难以为继,却仍然努力翘高屁股供人插入·搔首弄姿,羞耻又滑稽··秦冕顿时失兴,咬牙切齿解开他缠缚的双手,穿回自己的裤子,“没劲儿。”
眼前这个哭得不堪入目的狼狈男人,不久之前甚至还对秦蔚笑着,露出最温柔的表情··白鹿听见关门声时,才知道秦冕这回是真的走了·他连留住对方的最后筹码,都弄丢了。
脸上还罩着淡淡香气的真丝领带,白鹿四肢发抖,浑身冷汗·他扯出塞在嘴里的内裤,虚弱地张了张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秦先生,我想回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命运最温柔的反抗·夏末的雨水异常活跃,白鹿住院的半个星期天天听着雨声醒来··最后一场滂沱未了,气温骤降,秋天差不多就算来了。
和橙黄橘绿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八卦··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反正最后从陈哲那张臭嘴里蹦跶出来·在一次例行检查之后,陈医生拍拍白鹿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讨嫌口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见白鹿一脸困惑,神秘兮兮地搓了搓手··“你说巧不巧,最近两回我去找他,给开的门都是他那普通话特标志的小秘书·”·“……”·放在床头的地理杂志被白鹿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世界之美,日有所思,连他干涸的梦中都穿越出沙漠和极光。
其间池一鸣又来信息,说他的室友中途离场,若白鹿这时候过去,他们还可以住同一个房间··白鹿敲了个笑脸,没跟往常一样扭捏拒绝·犹豫半天,他回复一条,我好像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了,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故事·这段时间白鹿脸色一直不好,不是灰白就是灰青,一照镜子浑身哪处都不自在。
除了被秦冕嫌弃的伤脸和头发,他甚至都无法分辨,镜子里面的人,究竟还是不是他自己··卑怯沉默,胆小慎微·这哪里是白鹿,这和山上那个自闭软弱的男孩有什么差别。
他逃了这么多年仿佛只逃出巴掌远的地方,活来活去还是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前几年秦冕不归他所有,他血管里流的也不是鲜红的人血·是酒是药是毒,什么剧烈是什么。
白鹿怼天怼地怼命运,恨不得与陷他的烂泥同归于尽··反正他一无所有,大不了赔贱命一条··而如今他周身的血管被心爱的男人打成死结,空了堵了流不动了。
患得患失,蹑手蹑脚,这不敢做那也不敢·像一只被剃了光毛的赖狗,怂得发慌·白白闻了一周的消毒水味儿,最后连一句像样的‘秦冕你特么是不是真的不跟我好了’都问不出口。
他终于认清一个事实:这个时代人情开明,这个世道人心不古·本就不怎么搭界的两人,在一起居然还敢不痛快·逐时焉巴的告白,哪里抵得上身边新鲜的肉体十分之一。
·他白鹿脏了,可别人还干净着呢··谁不想从善如流,择优而选这么一想,就是被甩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白鹿回家的当天突然失眠,何亦凌晨赶到医院替他办完出院手续。
对方车上欲言又止,几次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他·趁人开口之前,白鹿懒散地将头转向窗外,‘我知道了,别说’··他猜何亦是要提醒他,‘等会儿开门的可能是方书词’诸如此类。
虽然意图是好,但话还是残酷·白鹿心想,少听一句是一句吧·更何况他指纹还在,压根儿不需要别人开门··两人到家的时间正好早晨六点,原以为清冷的客厅竟然温馨明亮,坐满了人。
门开同时,小鹿朝白鹿欢快跑来,嗅着气味蹭他的腿··男人回家了,刷着国际新闻,手边放一杯简单的美式咖啡·方姨正好将两屉蒸熟的蟹黄饺端上桌子,分给坐在桌边的秦冕和方书词。
她转头见到刚进门的白鹿,惊讶极了,一捂嘴巴,又飞快扭头看了眼桌边的两个男人··秦冕分明瞥见白鹿,却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自医院过后,两人再没有一句交流。
像心照不宣,像憋着股劲儿,没有人释怀,也没人提分手··方书词斜眼眄到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啧’了一声,当没看见似的,转头冲方姨笑笑,“方姨,锅里还有粥吗,我想添一碗。”
·白鹿僵硬地立在门口,盯着自己盛满雨滴的鞋尖,跋前踕后,敛手屏足·他好像误打误撞闯进别人的家里,无辜又无助,多余还碍眼··直到何亦停好车上来,拍拍他肩膀,“白先生快上楼休息,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窗外雨水倾覆,楼下不过两步路的距离,白鹿的半个肩膀已经- shi -透·他没有直接上楼,反而走到秦冕背后站定,直到对方从新闻里抬起脸,又转过头。
“有事”男人见他就皱眉,仍是一口不耐烦的语气··白鹿摇头,就一直静静地看他·看他深邃的五官和眉宇间独特的男- xing -味道,仿佛恨不得把这人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面。
他突然冲他笑了,每一根面部神经都发自真心,“秦先生,早上好·”·秦冕一愣,为白鹿此时上翘的嘴角,和两侧久违的甜美酒窝·可下一瞬间,这人已经转身上楼,只留下半个飘摇欲坠的落寞背影。
他又瘦了,好像瘦得都快抱不住了··注意到方书词投来的目光,秦冕镇定地收回视线,一脸不痛不痒,“吃完了吗,外边下雨,再不出门要堵车了·”·白鹿回家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往外跑。
图书馆也好,实验楼也罢,他不愿长时间呆在公寓里面·一旦碰见突然回家的秦冕,多半会看见与他形影不离的秘书·看得久了才觉得那两人确实般配,工作生活,各个方面琴瑟和谐。
说不嫉妒都是假的,可他连嫉妒都抽不出来多少时间·白鹿拼命地自惭形秽,同时没日没夜地疯狂背书·考试必过,是他目前唯一的执念·秦冕给他的承诺不多,对他的期待就这一个。
芭蕉绿了,樱桃熟了,八月的阳光敛起芒刺,白鹿受伤的脚踝也不再疼痛··历时一个半月,五次视频电话,池一鸣终于听完他全部的故事·对方没有同情,也没挖苦,“你所有的挣扎都是对命运最温柔的反抗,可你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吗”·白鹿不懂他的意思,池一鸣耐心解释,“昨日不可追,人应该活在当下。
可是你现在活得有意思吗不光是感情,还有你的生活状态,对自己的定位,以及自我价值的实现……你一直挣扎不就是因为心有不甘吗”·“白鹿,承认吧,你不满足现在的生活,也不满意现在的自己。”
池一鸣仍没有放弃邀请,“我两周以后回国,如果你有一丁点的想法,记得给我答复·”·半年以来,白鹿一次没舍得松口·况且半个月后考试结束,只要拿到一个令秦冕令自己满意的成绩,何尝不是重新生活的契机。
一建的科目很难,但自学是他的强项·如今能心无旁骛地看书,他想不出考试不过的可能··随着九月渐近,气温转凉,人心却反常地浮躁起来,飘在空中。
白鹿为图方便,有时错过了末班地铁就直接睡在实验楼里·他有认床的毛病,睡了三天学校其间失眠两天,一旦失眠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想今年考试的题目,想此时此刻那个男人是在工作,或者躺在谁的床上。
秦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他··白鹿可以看着那人的照片自尉,可对方凭什么跟他吃同样的委屈·但不管如何,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方书词至今为止都没成功住进秦冕的公寓。
这是白鹿此时唯一又卑微的庆幸,也是他至今舍不得松口离开的原因·如果还有机会,如果秦冕还能朝他走出一步,他就愿意把剩下的距离跪着走完··本以为半个月的时间不过眨眼,也以为天道酬勤,努力生活的人该有回报。
离月底的考试不到一周,向来不睡懒觉的白鹿竟又一回起不来床·他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脑袋里却不断循环着昨夜梦中的旖旎温存·那是一个无比瑰丽又浮华的梦境,梦里他跟不同的陌生男人作爱,温柔的,细腻的,粗暴的,长久的,各种姿势各种角度,做来做去还都不满足。
他突然慌张掀开身上的被褥,几乎同时跳下床来·裤裆处的潮- shi -贴着皮肤,连- xing -噐都还是个- bo -起的形状·被窝外边温度偏低,那一片醒目的绸腻很快凉下来,刺得人头皮发麻。
这段时间压力太大,身体又没得到及时纾解·白鹿不可置信地盯着精神的下腹,他竟然梦遗了,量还不少,- shi -了半条内裤··白鹿飞快地抽掉床单和被罩,可刚脱下裤子,卧室的门就被人毫无征兆地打开。
秦冕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盯着满屋的狼藉和正好弯腰捡起内裤的男人·没有开窗,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依稀可闻的精夜味道··白鹿一脸惊恐却仍然不忘拉低上衣的T恤,下摆的长度刚好遮完裸露的- xing -噐。
两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尴尬又惊恐地对视一眼··“何亦还在楼下等你·”挤了半天,秦冕总算挤出一句开门的理由·留下话后也不耽误,离开同时还顺手将门带上。
·白鹿并不晓得对方没有离开,男人就愣愣地站在原地,站在他看不见的门后·更不晓得那人脑海里全是自己受惊弓背的窘迫和下意识遮挡的可怜动作··他在怕他,他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由于起晚,白鹿在图书馆里转了一圈也没捞着座位·他眼不看路,脚不从心,离开途中不小心撞翻了别人手里的书··“不好意思·”他替她捡起来,拍干净。
书没离手,白鹿却愣住··这是一本老版的《中国象棋》·四个烫金的大字轻易将他的心神,牵回几个月以前··“秦先生为什么喜欢将棋”那时年关刚过,那天秦冕专程开车送他去季昀家里。
“谈不上多喜欢,勉强会下而已·”·“勉强”白鹿不服气皱眉,“你那样的水平,只是会下”·男人轻笑两声,“早年学象棋的时候,教棋的先生硬是让把将棋和西洋棋统统学会。
他说只有多方面接触了解,才能深刻理解象棋与其他棋种的差异·”·“那就是说……将棋只是你用来区分棋类差异的附属物,你并不是真正喜欢它”·秦冕嗯哼一声,“差不多吧,会下的我都喜欢,没有哪个是特别的。”
“……”·没有哪个是特别的,弱水三千,这人博爱,这人雨露均沾··白鹿又一回看书看过时间,他不想麻烦何亦,打算和之前几次一样,在实验楼里对付一晚。
秦冕前阵子的确住在方书词那边,但更多时候是直接睡在公司·白鹿至今不晓得他用合同换人的事情,也不晓得那张换出去的合同,很快就要拿回来了,在骆洲的协助之下。
·骆河的状态时好时坏,尤其是报复完季昀又丢了白鹿的这半年之间,他突然没了执念没了目的没了生活的欲望和依托·其间还从楼梯上摔过一次,磕到脑袋。
原本矍铄的男人短时间内萎靡下去,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如今骆家的生意已经全部转到骆洲的手里·骆洲对那块地方并不执着,他当然愿意用它换钱··晚上八点,秦冕正好结束和骆洲的饭局。
对方没有饭后消遣的余兴,一心只想回家陪爱人和孩子··秦冕破天荒地没回公司,吩咐何亦开车直接回了公寓·两成的酒意烘着他终于松懈的几根神经,费了半年的心思终于捡回大部分损失。
心中的石头落地,他突然想回家好好看一眼白鹿··也并非全受骆洲影响,他一整天都没放下白鹿早晨留他的印象·那副身体明明看过无数回了,唯独今早那一眼,生疏得令人无所适从。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很久没亲近,没碰触,没说过话了··秦冕在客厅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人,一看时间,图书馆还没有关门·不多犹豫,他决定亲自找去学校,把白鹿接回家来。
白鹿刚躺进沙发,就听见有人敲门··“谁”他飞快地穿好衣服,也顾不得衬衫的钮扣错位了两颗··“我在楼下见灯亮着,就想上来看一看。”
白鹿打开门后,池一鸣的学弟就站在门口,“你今晚是打算睡在这里天降温了,在这里过夜不怕遭凉”·白鹿不好意思笑笑,侧身让他进门,“不开窗户其实还行,反正睡着了也不知道冷。”
“都快考试了你的心也真大·”学弟不同意他这样敷衍,死活要抱床被子过来给他,“你等一等我,二十分钟就好·”·二十分钟之后,对方跟被子一同如约而来。
白鹿坐在沙发上冲他招手,将正在跟人视频的手机举到男孩面前,“你的偶像学长·”·男孩眼睛一亮,当即坐到白鹿身边,一同跟屏幕对面的池一鸣聊天。
聊国外的生活聊学弟准备考博的学校,聊他们即将成功的清凉油··白鹿今晚才知道,池一鸣这学弟倒是吃他的邀请,恨不得分分钟飞去国外·可池一鸣偏还不让,说这可能是一时冲动,让他规规矩矩把要念的书念完了再说。
三年不晚,人生还长··视频电话结束,学弟起身该走·白鹿站在门口跟人道谢道别·他盯着男孩通红的脸颊,半开玩笑,“暗恋不轻松吧”·哪想对方都不扭捏,大方地笑笑,“你可别告诉他啊,我想毕业了亲口跟他讲。”
说完还吐出舌头,做了个讨饶的鬼脸··“嗯,不说·”·男孩朝白鹿伸手,弯起小指头,“那一言为定·”·白鹿自然勾上他的,“一言为定。”
余光瞥见走廊端头的动静,白鹿转脸过去,嘴角没收回的笑意当即凝固·身体先意识一步,他推开面前的学弟,抽回自己的手··男孩随着白鹿的视线看去,见一个穿着正经西装的男人,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不怒不笑,带着一身酒气,在距离两人一米远的地方,侧身停住·他慌张地张了张口,“老……老师·”·秦冕侧身让开,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盘发干练的女人,穿着小高跟和眼熟的白大褂。
她盯了白鹿一眼,转而看回男孩,厉声训他,“谁同意你把这里的钥匙借给外人这里是实验室,不是招待所”·秦冕无意插手别人的事情,抓住白鹿的胳膊将人往外拖。
白鹿甩开秦冕,死死扒着门沿,似是想跟身边的女人解释·可话还没有插上,对方就威胁他闭嘴,“连被子都拿过来了……这简直就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你们知不知道”·白鹿被吓得噤声,他上一回听见‘严重违纪’还是八年前被学校开除的时候。
学弟始终埋着脑袋,一句一句道歉··白鹿不走,秦冕索- xing -直接将人推进房间又关上门·方才的风度不见,脸上的温情尽数收回,他逼他到墙角,“今晚还打算在这里过夜你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环顾单调的四周,没有书桌没有电脑,唯一有的就是两把椅子和一张可以睡人的沙发。
·男人尽力克制愤怒,指着沙发上有些凌乱的被褥,“你们还打算睡在这里”·“……”白鹿本来慌神,被他一吼反而清醒不少。
他愣愣盯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她是你叫来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见秦冕答不上来,白鹿喉头一动,重重地将人推开。
他的胸口猛烈起伏,气息乱得毫无频率·他痛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他,“你在定位我你一直……一直以这种方式监视我”·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差·若让白鹿自己回忆。
秦冕找来实验楼的那天晚上,一定是他们关系最紧张最脆弱最接近极限的一次·比起每一回下体被撕裂的痛苦,比起知道那人与方书词同住的煎熬,比起在骆河别墅里遥遥相望的一眼,都要撕心力竭。
过后他从池一鸣口中听来学弟被通报记过的事情,至于最后如何处置,白鹿压根儿不敢再问·学校是彻底不会去了,那里终究没留下任何一点值得缅怀的美好··那天晚上他和秦冕大吵了一架,攒了半年的质问和委屈在那间屋子里放闸似的发泄出来,一泻千里,淋漓尽致。
秦冕被扯破两颗衬衫的钮扣,挨了满手背的抓伤·白鹿吃了一个耳光外加颈间的几道淤痕··秦冕喝了酒,上了头·白鹿失了心,丢了气·两个男人像两只失去理智的狮子,恨不得一口咬断对方脖子。
秦冕下手忘了轻重,白鹿破罐子破摔,跟同样怒不可遏的男人说了前所未有的重话··他说他秦冕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本- xing -难改三心二意;说他不懂平等不会爱人,高高在上,找得惯炮友却谈不来感情;他秦冕在乎的重视的尊重的永远只有他自己·“我接受人分高低,但绝不承认感情有贵贱”白鹿将身上唯一能被定为的手机从窗户抛了出去,“我就是一个做过公关用脸赚钱的人,恃己所长怎么就不光彩了什么狗屁没有面子见不得人……我白鹿一没犯法二没失德,凭什么就不配见你圈子里那些牛鬼蛇神妖魔鬼怪。
指不准谁比谁更没有节- cao -,谁比谁更不知廉耻谁比谁被- cao -的次数更多”·还沦为别人的谈资,我呸·秦冕当时是什么眼神反正不是一个形容词能描述清楚的表情。
他记得男人变脸变色,猩红的眼睛和他微颤的手指·那人指着门外,好半天才吐出来一个字,“滚·”·那晚白鹿在街上晃了半晚,他并不晓得秦冕后面如何。
没了唯一能联系的手机,他终于承认池一鸣说得全对··他不满足现在的生活,也不满意现在的自己·天空霾得不见月亮,而他却把藏在心底多年的月光,搅浑了,踩碎了。
不到后半夜时间,白鹿就开始后悔·惝恍而后怕,迷茫又惘然,他怎么可以跟秦冕那样的男人争吵,他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地做好自己的角色··懦弱也好,下贱也行。
只要能留在那人身边,他明明什么都舍得扔掉啊··生活乐此不疲地逼良为娼,又不是第一回 晓得这个道理·他早被自己的爱情磨平牙齿,卑微到泥土里面。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开出花来,唯有更深露重的冰冷现实让人深省叹息··一想起方才那个跟秦冕叫嚣的自己,白鹿恍如隔世·这回他是自寻死路,把深爱的男人,终于弄丢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不时窜过一辆飞车·如几年前那个夜晚不差,当时白鹿等了一晚也没等来一个合适的痛快··他刚转身走下车道,才注意到身后有辆没打灯的黑色轿车跟着他随走随停。
被白鹿发现,何亦下车冲他招了招手··“外面太冷了,白先生找个地方先休息一晚吧·”何亦从车上取下件备用外套,自作主张罩在他身上。
白鹿一动不动,像被冻傻了一样,盯着何亦的脸,“秦先生呢”·“秦总已经回去了,他今天喝了酒,估计这时候也该睡着了·”·白鹿木讷地点点头,“那你是……”·“我有一点担心,就调头出来找你。
幸好晚上车少人少,不然还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何亦笑笑,“其实我跟你半小时了,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一听这不是秦冕的意思,白鹿立马又焉搭下去,“我刚才跟他吼了……他很生气,我却火上浇油……我这一回,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何亦没发表意见,趁白鹿六神无主,半哄半劝,将人拐回车上,“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明早再说,好吗。”
白鹿想不通原因,不早不迟,为什么秦冕偏偏今晚出来找他·他又不是第一次睡在外边,男人的眸里也已经很久映不出他的影子了··何亦经不住追问,总算松口。
他告诉白鹿秦冕和骆河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以及今天终于在酒桌上将合同拿了回来·尽管说得足够委婉还省略了所有细节,白鹿听后仍然魂惭色褫,追悔莫及。
他终于晓得方书词口中的‘几百上千套’是什么概念··这个男人从没对他残酷到底,也从不吝啬付出金钱和时间·对方甚至愿意不计回报地把精力都花在白鹿看不见的地方。
骆家的插曲完结,正是修复两人关系的绝好契机·而他却后知后觉,将如此珍贵的机会,搞砸了··别说冷漠,就是从此秦冕恨他,也不缺理由··这一周时间白鹿都住宾馆,不是秦冕常住的五星,是何亦自掏腰包替他开的普通房间。
何亦临走时宽慰他说,“白先生不要担心,秦总不是小气的人·等你考试结束,我来接你回去·”·直到考试前一天,天空仍旧是惯有的灰蓝,平静,悠远,令人心焦还犯困。
白鹿眼皮跳了半个早上,不知为何,心口也跟着发堵·他以为是头天熬夜又没吃饭的缘故,可脑袋里却毫无征兆地,想起一张脸来···那是第一回 在会所见到的季昀,男人坐在包间里面,端正优雅。
他看他的那双眼神,当时觉着是猜疑,可现在回味起来又完全不同·季昀该是有话要说,却因为站在他眼前一无所知的自己,又忍住了··白鹿记得他对他笑了,而对方盯着那个笑着的自己,沉吟片刻就别开了眼睛。
像是不忍心在这个努力挣扎的男孩面前,赤裸裸地揭开真相··自那晚扔了手机,除了何亦晓得他在这里,几乎与其他人完全失联·白鹿犹豫半天还是借宾馆前台的电话拨了一窜号码,连续三通都无人接听。
直到中午过后,前台内线才打回他房间,说,“白先生,这边有您的电话·”·打来电话的不是季昀,是他的管家·不待白鹿开口提自己打算过两天上门拜访,就被管家一句话劈在原地,如五雷轰顶,半天都找不回声音。
“这两天太忙,正想着忙完了再告诉白先生·既然你先联系,若是愿意,不如今天就回来看看·季先生两日前在医院没能醒来,等着夫人回来看一眼,就该化了。”
白鹿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从宾馆跑了出来,眼睛又酸又沉,扫过身边一张张陌生冷酷的人脸,他有些慌不择路,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竟如此想再见一眼那个男人。
毕竟当初是季先生不吝介绍,秦冕才舍得多看他一眼·如果没有遇到季昀,白鹿的人生轨迹一定会是另外一条·如今他是什么模样,又会站在哪一块地方。
白鹿琢磨来去仍然觉得,换作其他任何一种结果,都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九月的气温喜怒无常,中午还烘烤着发热,转眼就瑟瑟秋凉·他走得仓促,只穿着件不再称展的衬衫。
汗水洇- shi -后背一片,有风一吹,冷得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别墅外边的花园仍然颓唐而肆意生长·那一条小径被蛮蛮野草压得密不透风,坚硬鞋底每踩碎一根草- jing -,都能听见‘嚓嚓’折断的清脆。
从去年下棋之后,应该再没有来过园丁·白鹿心中一悸,或许在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有了预兆··只是他闭着眼睛,从不面对··季昀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白床单白被套,连窗帘都被特地换成纯白。
这种颜色容易使人联想到教堂,天使,从而产生一种不太真切的神圣的错觉·连无神论的白鹿都突然轻信,这世上或许真有轮回,因果,以及来生··管家陪他呆了一会儿,说季先生常年失眠,最近一年尤其厉害。
他的医生已经不敢再开安眠类的药物,可季先生不晓得从哪里又搞到一些·他的心脏和肺部一直都有问题,这回吃多了药量,导致呼吸骤停·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鹿在季昀床前站完整个下午,脑袋里一片空旷,直到太阳下山·没开灯的房间愈发- yin -晦,光亮和温度一点点被夺走,直到他再也看不清躺着人的那一张脸。
·临走时候,管家将一样东西交与他,还说季先生立了遗嘱,如果白先生愿意作为‘义子’的身份替老人送终,他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份额。
白鹿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枚圆扣,看上去普通,劣质,还有划痕·应该是他某件衬衫上的东西,也不晓得是落在会所还是这间屋里,竟然一直被人细心地收捡起来··眼眶莫名一热,勉强上翘的嘴角也不够自然。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时间很长,“纽扣我拿走了,其他的东西,我没有资格·”·他终究没敢问出,那一句‘吃多了药量’究竟是多了多少·是一个让人惋惜的意外亦或者……打从开始,就是一个蓄意的准备。
这世上真正能给人温暖的东西不多,愿意真心待他的人,又少了一个··刚一离开别墅,白鹿就浑身发抖,疲惫地搓了把脸,他突然想回家了··这时候公寓是不敢去的,他想起了高扬和爷爷,才想起老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催他回去吃过饭了。
白鹿徒步到家已是晚上十点,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走道里挨家挨户,隔着巴掌大的地方·连续不断的敲门声音,一不小心就吵到隔壁,连对门的防盗门都稀开一个口子,探出个女人的脑袋。
这人白鹿见过不止一次,对方也应该记得住他··“不好意思……”白鹿压低声音跟人道歉,“我忘带钥匙了,我爷爷耳朵不好·”·谁知女人直接开门就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不跟你爷吵架又离家出走啦”·白鹿一愣,“怎么了”·“哎哟造孽哦”女人一拍自己大腿,一口不晓得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我跟你说哦,你走的那么多天,出大事啦”·强烈的耳鸣使白鹿好长时间只看得见对方翻卷的嘴唇和齿缝中蹦跳而出的唾沫。
脑袋里除了穿透五脏六腑的轰鸣,他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走廊昏黄的灯泡仿佛突然刺眼,有一瞬间竟晃得他想要流泪·逼仄的天花板下,两只肥胖的灰蛾争得你死我活,不断撞上玻璃,为了这一刻短暂却冰冷的光明。
“里面的老头儿好像挝了一跤,没爬起来,就是几天前的事咯·他孙子第二天晚上才回来,人都厥过去不晓得多久啦·闹哄哄的,一直闹到半夜,来了救护车和两个抗架子的。
倒是当天就送医院去啦,但现在还没回来呀·我跟你说啊……”·白鹿从头到尾只觉得十分不真实,像做了一个可恶又荒诞的梦·这一天似乎发生了好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倏地想起山上那些脱裤子尿他的恶童,他觉得自己可恨极了,此时此刻,就该有人来尿醒他··女人心满意足说完,打了个油腻的饱嗝转身回屋·原本紧凑的走廊终于只剩下白鹿一个,他像一座敬业的雕塑,连眼睛都忘了去眨。
待到走廊里的声控灯泡亮了又歇,亮了又歇,才后知后觉,一点点找回麻木不已的身体··不隔音的铁门之后,仍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像在讲她新买的衣服,像在炫耀刚做好的头发。
语气轻快极了,像在朗诵一篇令人愉悦的诗稿··“一把年纪啦,也搞不懂能救活不啦·”··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冷暖,知取舍·记不得听谁说过,人哭多了会见风流泪。
白鹿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即便当年得知男人死在山脚的消息,也只是红了一夜眼睛··前年在学校画室重逢,秦蔚曾打趣过他一回·说他当年总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才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白鹿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模样,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如果白花花的眼泪不能变成白花花的钱,那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哭·”·这话听似正确又不太正确。
遇见秦冕之后他才晓得,人体的水分变成眼泪只需一秒时间,是个水到渠成的生里反应,并非想象中人为可控·这几年来,他哭出来的次数的确不多,其中九成还是生理泪水。
但每回流泪似乎都与那人有关,就像是遇见他了,才生出一双矫情的泪腺··白鹿找回身体知觉的同时,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跑起来·在他的认知里边,如果高扬找不到他,一定会去跟秦蔚求助。
白鹿一想起秦蔚,脚下就有了方向——秦家的医院··有钱人泡妞总爱把兜风的时间定在夜晚·一来是为了方便兜完开房,再者也因为夜风缱绻,不经意间捎来花香酒香,隔座美人的体香以及城市独有的烟火气味,吹得人一脸粘腻又一脸的甜。
吹散汽车尾气的夜风吹过白鹿的脸,他就迎着这样的风,闻着这样的味儿,边跑边哭,只时不时抬手,抹干净眼泪··他不晓得自己在哭啥,也没工夫仔细去想·他只知道人生匆匆,经不起耽误。
生活教会他不少,比如所有一眨眼的选择,都得用一辈子来面对··跑进医院时正好踩到凌晨的点·门诊大厅空了,白鹿在急诊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他想要的信息。
准备换班的陈哲倒是眼尖,一双视线毒辣老练,黑麻麻的人堆里面,硬是一扫就把白鹿锁定出来··同一时间,白鹿也回头看见了他··方才一眼尚不觉得,再看一眼就吓一大跳。
陈哲眼前的白鹿脸吹干了,眼睛肿了,一身的汗水从皱成咸菜的衬衫洇出水痕·这哪里看得出来是个众星捧月的香饽饽,简直狼狈不堪又面目可怜·本欲出口的调侃都被他硬生生地憋回肚子,“你又逃难……啊不是,你怎么又来了”·白鹿死死抓住这根穿着白大褂的稻草,手指用力地几乎掐进他肉里,“人……人呢”·陈哲被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吓住,“啥什么人”·“我弟呢我爷爷呢”·同一时间,秦冕的公寓里面。
他将将洗好澡出来,不急不徐地披了浴衣,系上腰带·刚喝了两口新开的拉罐啤酒,坐进书房,就听见有人敲门,‘砰砰砰砰’··恰到好处的力度和停顿,无一不衬出敲门人的良好涵养。
“进来·”·方书词将方姨炖的药膳鸡汤热了一遍,端上楼来,体贴又不失温柔地替换掉他手中啤酒,“老师该喝的,是这一碗·”·秦冕微微皱眉,尽管不甚情愿,还是将鸡汤一口喝完。
自那晚在学校失态与白鹿互吼之后,连续几天他每晚都喝酒··不多不少,喝到将将微醺就停嘴·也没觉得头疼或者身体不适,兴许与那晚的激烈对比,身体的难受着实微不足道。
·“你怎么越来越像方姨了·”秦冕抱怨一句,口气也不是不好·他夺回自己的酒罐,转身时打了个不深不浅的呵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要是打得顺利下个礼拜跟我去一趟……”·方书词不但没拿上碗离开,反而趁人转身的空档,大胆靠近从身后将他抱住·双手坚定而温柔地环在秦冕腰上,侧脸也紧紧贴在男人背脊。
由于紧张而声音颤抖,“老师……我今晚留下来,好不好”·秦冕回头,对上一双楚楚秀气的眼睛·从这双眼里,看大他可以看见一个人的远望和野心;看小也看得见对方甘愿打开身体,任他发泄的暗示。
这已不是头一回见着,只是这回他疲惫极了,如往常那样将人推开的力气,都懒得像模像样地拿出来··秦冕迟疑的几秒钟时间被方书词完美地抓住机会·他勇敢地踮起脚尖,啜吻这个男人优雅的嘴角。
他闭上眼睛深情款款,小心翼翼又微微抖颤,他等这一个机会,实在是等了太久··秦冕全程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红脸的男孩从他嘴角亲吻到嘴唇·潮- shi -而小巧的舌头,精致又上翘的睫毛。
也不晓得这人选了哪款牌子的香水,竟真让他生出些许念头··男人最熟悉男人的身体·方书词太了解他了,就像了解另一个自己·他分明顶着张饥渴难耐的脸,却欲做又不敢,以退为进,连每一次触碰都精心算计火候。
这种‘纯情又淑女的勾引’于秦冕来说,相当致命··果然··男人深不见底的瞳眸亮了一瞬,他伸手挑起男孩下颌,指腹一寸寸滑过他饱满的下唇,随后两根手指也捣进他口中。
方书词紧张极了,一边示好地含住手指舔舐,一边含情脉脉地等候‘发落’··终于,他终于听见充满力量又浑磁厚重的男人声音,像神圣的天籁,落进他的耳朵。
“不要在这里,去床上·”·陈哲开车比秦蔚还糙,趁着凌晨街道空旷,车速几度飙上一百四五··白鹿也不觉得不好,系着安全带,沉着死人一样刷白的脸。
他手里还捏着陈医生的手机,半小时内,给秦冕拨去上百通电话未接,直到手机偃旗息鼓,失去最后一格坚守的电池··原来这种关头,他第一个想到的想见的想不顾一切倾诉哭泣的人,仍然还是秦冕。
白鹿有些气馁,气对方不接电话,馁自己软弱活该··上车前陈哲还告诉他,高扬并没有求助秦蔚,叫的也是别家医院的救护车·何况秦蔚此时不在国内,几天前刚走,去面试那所他申请读研的加州大学。
·“他前年毕业就该去的,当时为了追你才死活没走·其实走了也好,不走也不能留下来天天看你俩秀恩爱吧”陈哲一心二用,一边飞车一边跟他语重心长,末了还嘴欠地唏嘘一句,“你俩都是他重要的人,这对他来说,真的太不厚到了。”
白鹿仰头靠进椅背,一言不发,听着陈哲叽叽呱呱,只觉得这一路遥迢,目的地好远·医院好远,理想好远,他的爱情,也好远··为了能跟秦冕在一起,他已经伤害了太多的人。
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两手空空·这就是报应吧,白鹿认命地心想,同时为此时这个全身被打满标签的糟糕透顶的自己··他找到高扬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渐变成灰白。
爷爷躺在床上,全身插管·这是一个八床的多人病房,只有陪床家属们起伏的鼾声和体征仪器在滴答作响··高扬就安分地蜷在床边,睡在冰冷地上··白鹿心疼的同时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孩不知何时,在他没看见的地方,竟偷偷摸摸又长大了一些。
在奔来医院的路上,他还担心高扬会不会手足无措地在哭·他记忆中的男孩仍是那个叫他一声‘哥哥’都会紧张局促甚至脸红的稚气脸庞·可此时躺在地上人的侧脸,已然全然是个成熟男- xing -的硬朗轮廓。
他浪费的这几年时间,居然足够一个男孩蜕变成长··白鹿喉咙反酸,眼睛发胀,可由于昨晚眼泪流了太多,此时已经严重缺水·整个人显得枯枿颓唐,毫无生气。他轻手轻脚,悄悄靠近,还没走到跟前,高扬就被动静吵醒。·“哥……”男孩嗓音嘶哑,当即从地上站起来,胡乱拍了拍身上不晓得穿了几天的衣裤。
不待白鹿说话,对方已经跑过来将他抱住·如今的高扬高出白鹿一个半脑袋,他却仍然跟从前一样,喜欢将脸埋到白鹿颈间·还未开口,先委屈地抽泣两声。
“哥,你没事吧”男孩也是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他抽抽鼻子,“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前两天一直联系不上,我还以为又出事了·这种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出去找你,对不起啊。”
白鹿内疚极了,一个劲儿摇头又一遍一遍道歉,“是我不对,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该留你一个人下来·”·怕说话的声音吵扰到人,高扬作了个嘘声手势,拉着白鹿走出病房,并肩站在看得见晨光熹微的长廊端头。
晨风比晚风清冽,吹在脸上使人无比清醒··白鹿捂嘴咳嗽两声,将一口没动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同样缺水严重的高扬,“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不去找秦蔚呢”水是下车时陈哲塞的,他急着找人没顾得上喝。
高扬接过水去,仰头灌下一半,一抹嘴角,将剩下的半瓶又递了回来,“他还在美国,好像过两天才回来呢·而且……”男孩转眼偷偷瞄他,“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还会遇到更多事情,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他,对不对。”
“……”白鹿接水的手一抖,他听懂了,高扬的言外之意·自己已经拒绝了秦蔚,秦蔚今后都不会再是高扬的‘嫂子’。
对方没有一直给他们提供方便的义务,高扬不敢再轻易开口,他怕白鹿这边会多心理负担··相似的经历使得他们必须比同龄人成长更快·所以他们比谁都明白,没有任何一次亏欠可以让人心安理得。
单是白鹿一人欠着秦蔚的,就已经太多太多··白鹿哽咽着别过脸去,生硬地换了话题,“那……医生怎么说如果需要长期住院我们就住院,钱的事情我可以……”·男孩摇摇头,打断他,“不会长期的……我爷一直都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医生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上还有好多慢- xing -毛病。
摔的这一跤太厉害,那些并发症全都跑出来了,身体机能也开始萎缩……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估计不会太长时间·”他故作轻松地吁气一口,“前天开始,他已经不会闭眼也不能给我反应了。”
·“……”白鹿浑身一抖,鼻子一酸,由于长时间没有合眼,连眨眼都疼·听完的第一时间,他竟不敢回头去看身边的男孩,和他那双臃肿却清澈得让人心痛的眼睛。
时间可以开花结果,也可能烂在地里·可以酿情成蜜酒,也能坏事成潲汤·他甚至不敢细想,这半年时间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哥。”
高扬突然歪头靠在他肩上,声音疲惫极了,“可能不久以后,我就只剩下你了·”·“嗯·”白鹿伸手揉他油腻的脑袋,漂亮的眼睛黯然又空洞,“你再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我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好·”高扬连着深呼吸几口,像是强行憋回要掉的眼泪·他独自哭了几天,整张脸都浮肿起来··刚拉着白鹿转身,他突然‘哇’的一声又叫出来,“哥,你今天是不是还有重要的考试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考试啊……”白鹿答得心不在焉,视线盯着远处不知何处。
这两个字于他,是霜雪中烧烫的救命碳火,亦是树梢间飘落的轻浮羽毛,坚硬又柔软,沉重又微不足道··“没有考试,不需要考试了·”·“为什么你不是准备了很长时间吗”·“不重要了。”
白鹿抬起头来,冲人挤出一个久违的不难看的笑脸·时间削平了他的倒刺和锋芒,只剩下声音依然平和,柔软又坚定,“我好像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昨晚为何哭泣·不可追回的时间使他习惯忍受疼痛,而那些纷繁离去的人,他们教他知轻重,知冷暖,知有无,知取舍··连高扬都长大了,他白鹿又怎么能够自私地活在梦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曾是我的光·秦冕一早睁眼,盯着手机上面一百多个来电皱了皱眉·他回拨两次,对方一直关机·等陈哲睡醒一觉拨回来时,已是当天傍晚,连饭点都快过了。
·秦冕还没结束工作,口气并不耐烦,“什么事情”·陈哲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非但不提昨晚跟白鹿偶遇,反倒像个无赖似的张嘴跟他讨要好处。
“秦冕你这回可欠我一个大人情,老子昨晚觉都没睡你知道吗”陈哲一副牛逼轰轰的口气,“想知道的话,把坐你门口那美女秘书的私人联系方式给我,我就告诉你……喂秦冕卧槽”·被那头单方挂了电话,陈医生气得撸了把头皮,连骂几声,“呸连自己的人都看不好,拽个屁拽不爱听拉倒,老子偏还不说了。”
经这一场耽误,当秦冕得知白鹿的事情,当何亦在病房里找到白鹿,已是四天之后,是秦蔚回国的第二天··兄弟两人大吵一架,吵到最后秦冕红了眼睛,秦蔚肿了半边的脸。
“哥,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我把他让给你,你就是这样去爱他的你的感情就这么虚伪匮乏吗”秦蔚说到最后突然笑了,他看见不知何时站在秦冕身后的方书词,顿时了然,“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没有时间去管他。
秦冕,你知道他拒绝过多少人吗他迟早有一天会像拒绝我那样离开你”·在医院陪床的第一个晚上,病房稀薄的空气和隔壁病床断断续续的哭腔如罩在头顶的闷人锅盖,压得白鹿浑身都不自在。
趁高扬睡着的时间,他离开医院,又一次爬上那座大厦顶楼的天台,翻过围墙,两腿悬空坐在上面··脚下是熟悉的路口,由于夜深,见不到鲜红靓丽的流水游龙,只有零星的车灯一闪而过,尤其落寞。
他一坐就是整晚,想这几年蹉跎的光- yin -,想匆忙出现又飞快消失的过客,想他干过的所有蠢事,想他用尽全力宁肯不再呼吸都忍不住去爱的男人··他想念秦冕曾站在这里给他一个大方又温暖的怀抱。
对方几乎咬着他耳朵告诉他,他还有明天可以期待,他还有家能回··男人的面孔依然耀眼,深邃,纹丝入理·他从不怀疑,那可能就是一张他此生最爱的男人的脸。
“他曾是我的光,可为何要亮给别人看”·夜风凛冽,撩起将将长出的一茬刘海,白鹿闭上眼睛,认真地嗅闻秋天的味道,烟火的味道,风的味道。
像一个行将远行的路人,休息够了,重新踏上征程··不知想起什么,白鹿突然小声啜泣,呜咽,最后号啕大哭·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也是头一回晓得,原来人用力哭出来的声音可以如此原始又难听。
直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他失意地张了张嘴,像岸上一条干涸的鱼··那个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把他弄丢了·那个说过要带他回家的人,他却逐渐看不见他了。
何亦找到白鹿的那天,天空是一种粗糙的青灰,云层像随风飘荡的深色尾气··对方一再道歉,说他忙忘了考试的时间,也忘记去宾馆接白鹿回去的约定··“没关系,我也忘了考试的时间羽夕读家。”
白鹿始终是副轻松的表情,无一点怨色,“我不回公寓,我得先去一个地方·”·何亦送他回到高扬和爷爷住的家里,白鹿仔细收拾出两人的换洗衣物,又把整个房间都打扫一遍。
累了就躺在曾住过的小阁楼上,静静享受着奢侈而短暂的,不被时间追赶的,最接近家的惬意感觉··直到深夜被阵阵敲门声唤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一觉睡到现在。
白鹿揉着眼睛下楼开门,在看清人的瞬间肩膀一抖·站在门外的不是何亦,是秦冕本人··男人一年四季都穿着不变的精英装扮,眉目如锋,眼神如炬,却突然予人一种敬畏又敬而远之的冰冷。
秦冕挑起半边眉毛,“你是打算今晚就睡在这里”·睡眼惺忪的白鹿有些迟钝,愣了半天才摇摇头,“不睡这里·”·对方舒了口气,像是听见一个满意的回答,“我来接你回去。”
他见他眼角黏着根细软的绒毛,没忍住上手,想替人揩掉··可白鹿却偏头躲开,徒留一只伸到面前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仰起自己寡如菜色的脸来,“我得回去医院,高扬还在等我。”
秦冕僵硬地收回手去,连同口气里的耐心都少了一些,“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兴许是‘家’这个字眼令人恍惚,白鹿目光涣散,难以聚焦。
他努力半天才看清楚面前男人的这张脸·像是第一次看他,像在看一个并不十分熟悉的人··从对方迤逦的眉目看到额间一丝不苟的碎发,视线一点一点挪动,又看他的鼻梁看他的嘴。
看了好半天,白鹿才开口,“秦冕,你说,我的家在哪里”·见男人皱眉,白鹿却笑了,“你看,我马上就要没有家了·”·白鹿被秦冕送回医院的路上,他拒绝了对方提供的转院优待。
像是冥冥之中已有感应,在他说出‘没有家’后的第四十个小时,老人全身抽搐,经抢救无效,在手术室里咽下最后一口活气··平滑的生命体征一如白鹿沉默的眼底,仿佛再大惊涛都掀不起痕迹。
该是前几天流够了眼泪,他站在手术室外竟一点没有想哭的冲动··心如止水,目光平静··高扬抱着他哭得声嘶力竭,白鹿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脑,他的背脊,“不要害怕,你还有我。”
他知道此时秦冕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可白鹿始终没回头过去看他·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他只觉得身体累到极致,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承受高扬对他的依赖。
他累了,跑不动了,他想休息一阵子··处理完后事的第二天一早,白鹿送高扬送到机场·日本的语言学校已经开学,若非这场变故,高扬半个月前就该过去。
男孩舍不得与白鹿分开,进安检前一再跟他撒娇,让他保证有空了就过去看他··白鹿理顺高扬内折的领口,信誓旦旦,“新年的时候,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在京都过年。”
·高扬最后一次抱别白鹿,余光瞭见站在他们身后,隔着几人远距离的秦冕·男孩毫不客气瞪他一眼,随即凑嘴到白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哥,等我毕业挣钱就回来养你,我养你一辈子。
以后你不用再拼命赚钱,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白鹿原本淡漠的表情突然亮色起来,发自内心,他笑出嘴角好看的酒窝,“那我等着·”·黑色轿车在宽松的回城公路上驰骋。
白鹿偏着脑袋一言不发,盯着窗外飞速被抛下的风景,听何亦跟身边的男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谈话的内容无一例外全是工作,但只言片语传达的信息仍然也不少。
比如秦冕今早错过的企业宣讲,以及对方不惜调整了一周的安排,专程匀出一天假期陪白鹿来机场送人··不难看出,秦冕并非没有一点愧意·在白鹿最无助的时候,他已经漏接他一百多通电话。
像今天这种补偿人的机会,该是如何都不愿意错过··可‘被补偿’的白鹿并不领情,始终冷漠·当然,这半个月以来,他对所有的事情都不热衷。
长时间的沉默使人无法平静,秦冕正打算问他刚才跟高扬说了什么,转头却见这人靠着椅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白鹿这段时间自我惩罚似的,拒绝所有人的好意和帮助,一个人硬撑着送走了两个亲人。
一个送到国外,一个送到天堂··秦冕面无表情地盯人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揽过他肩膀,让人靠进自己怀里··白鹿醒来的时候将将被秦冕平放在床上·意识模糊间,他感觉有人在脱他的鞋袜和裤子,接着又替他掖上被子。
可对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刚一翻身,一个火热的体温也靠了过来,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白鹿一时记忆错乱,以为身边睡着的是赖床的高扬,而他们就这样睡过了早晨的航班。
经这一吓,他彻底醒了,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当他看见熟悉的房间布置以及左手边被风撩起的花穗窗帘,才后知后觉,身处的地方并非他和高扬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宾馆,而是秦冕的公寓。
“做噩梦了”身边的男人跟着他坐起来,伸手自然地揽住他肩膀··白鹿定了定神,确定自己并非做梦,“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刚才睡着了,在车上。
不记得了”·“……”白鹿这才想起高扬在安检跟他道别的事情,不由得松了口气·可他低头看见自己裸露在外的大腿皮肤,转头又见秦冕单穿着真丝睡袍,有些发愣,“秦……秦先生今天不用上班”·这当然是明知故问,但他此时并不想与这个男人亲昵。
像是生疏了,转- xing -了,欲望突然被抽空了·他明知手边有一副多棒的男- xing -身体,可就是生不出一点沆瀣的想法,反而还有些紧张··“今天不去公司,陪你睡觉。”
秦冕将人往怀里拽了拽,“你这几天累坏了,不再休息一下”·白鹿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从温暖的怀中挣脱出来,手足无措间已经抓起挂在床尾的裤子,一副恨不得立马穿上的窘迫,“不休息了,我还……”·可话没说完,就被男人倾身压倒在床上,含住嘴唇。
白鹿一惊,反应慢了半秒又被秦冕强势地顶入舌头·他深深皱眉,见对方没有要停的趋势,攥足力气生硬地将人推开,再别开脸··秦冕被扫了兴致,脸色沉下来,“不想要”·尽管白鹿主动避开视线,目光却轻易被这个男人豁开的胸口缠住。
像是一种本能,像明溪之于小鹿,像远空之于飞鸟·但他这回没有沉陷,将将睡醒一觉,头脑无比清醒··眼前是一张令人上瘾的网罟,而他在折断最后一根翅膀之前仍然有逃离的机会。
白鹿敏捷地翻身下床,故作镇定,“我现在没有心情,我要回……啊”由于背对,他看不见突然近身的危险,只是一瞬之间,就被秦冕重新扯回床上,圧在身下。
“你……你放开唔嗯嗯……”白鹿死命挣扎,不依不从,他还是头一回晓得这个男人的力道之大,竟如此难以抗衡··秦冕居高临下骑在人身上,全然不理他花架子似的抵抗。
淡定地从枕边摸出一套腕扣,将白鹿的双手翻折到头顶束紧,再用嘴唇堵住他破碎的声音··“嗯唔……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短暂的欺负结束,白鹿已经气喘吁吁。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身上的男人,有一刹那,仿佛看见了Alba的影子··“这种东西你不应该最了解吗·”秦冕脱下碍事的睡袍,袒露出结实而紧致的身体。
他坐的位置在白鹿腿根,正好将人死死梏于身下··“你先放开我,我们聊一聊”对方的视线冷漠轻慢,白鹿承受不住,被迫转开脸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情。
先前我不明白也不甘心,但最近突然有点想通了·”·“想通什么,要分手”秦冕的记- xing -向来不错,他还没忘记陈哲在病房外边跟他讨嫌的脸。
如同他仍然记得那一天在别墅里听见的所有东西——白鹿朝着骆河咆哮,他‘奚落’对方从不进入他的身体,又责怪那人一直带着恨意在爱他··尽管这是一个误会,可一个又一个或故意或无意却始终问不出口的误会,终于将两人硬生生地隔离,使他们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伤。
‘分手’二字并不疏朗,说的人承受伤害,听的人也痛苦不已·该是准确戳到白鹿心窝,由于惊诧而瞠大的瞳孔轻易就暴露他的真实想法··“看来我猜对了,你就这么想离开我”秦冕俯身下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小到几乎紧贴,“你凭什么以为这么轻巧就能离开”男人修长的手指从上至下,一颗一颗解开白鹿的衬衫纽扣,露出缀着伤痕的白皙皮肤。
身体永远比人诚实,白鹿精神的抗拒远远不及形骸的享受坚定·尽管他十分不愿承认,这副身体对这个男人的依赖,已经痴迷成瘾·它的主人忍辱抵御,而它却迫不及待想要卸下城墙。
·长时间没有过床上活动,白鹿的皮肤干净得像雪,像霜,像未经开垦的新地··秦冕的视线逡巡在他脸上,身上,每一处隐私的地方·他一指床头,“但凡能想到的东西,那里面都有。
套环,夹子,肛塞……你喜欢哪一种,我们今天可以挨着都试一试·”·“秦冕……”白鹿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还不至于会哭,“我不想这样跟你做,我也不喜欢那些东西。”
“不喜欢我看你是跟那个男人尝试够了,到我这里就没兴致了”说着话时,他将白鹿被解开的衬衫完全掀开,一只手从他敏感的脖颈摸到胸口,另一只手挑开内裤,伸了进去。
“嗯啊”脆弱的部位被男人捏在手里玩弄,白鹿紧咬嘴唇,身体明明溺于享受,脸上偏又看得出痛苦··“这种程度是不是不能满足你了”秦冕故意不看他含恨的表情,低头咬住早已苏醒的- ru -头,又舔又啜,吃得‘扎扎’作响。
前面的动作还够温和,可他索吻未遂被白鹿扭头避开之后,两人的气息彻底乱了··白鹿一脸备受凌辱的冷淡,秦冕的动作却更加粗暴··直到两颗- ru -头周边以及颈部全是深红的咬痕,撑起的- xing -器胀得发紫,秦冕才放过他,从他身上下来,在床头柜里挑挑拣拣。
直到全是深红的咬痕,秦冕才放过他,从他身上下来,在床头柜里挑挑拣拣··他侧目刮了白鹿一眼,见这人放弃挣扎一动不动,连负面情绪都吝啬传达··秦冕剥开一颗崭新的口球,捏住他下颌,硬生生地塞进白鹿嘴中。
调整松紧的间歇,白鹿就死死盯着身上的男人,一眨不眨··那双漂亮的眼睛像起了雾落了灰,丝毫没有原先的光彩,让人憋火··该是从头到尾都扫兴,秦冕并没再用更多的东西。
毕竟都是折磨人的玩意儿,白鹿受罪,他也讨不得好··单方面的进攻味同嚼蜡,白鹿除了身体反应,哪里都不配合·霸道的男人在进入前最后一秒改变主意,他放下他折于胸口的双腿,恶狠狠地前倾身体,伸出手去。
像个即将掐人脖子的动作··白鹿紧张地闭上眼睛,咬住口球·可想象中的痛苦未至,却感觉双手的束缚被人松解,连嘴里别扭的家伙也被摘掉··- yin -影从脸上褪去,白鹿睁眼,见秦冕一言不发,抓起手边的睡袍重新披上又下床。
布料来不及遮挡的裆部,仍然还是最成熟的形状··他又一次让他硬着走了··像是幻听,又像来自胸口的真实躁动,白鹿分明听见某种清脆的碎响·他和这个男人的身体纽带,终于碎了,断了,再也回不去了。
自知不是个态度端正的身体伙伴,而对方这回彻底失去了调教人的耐心··白鹿回想半天都想不清楚,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让那样高傲的男人硬着下身从他这里离开。
被扔下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孤独,滑稽,欲求不满··幸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一样,孤单地生,孤独地死,孤独地站成一座座岛屿·他不是例外,而秦冕也不是那个穿越冷漠人群,紧紧抓住他的人。
白鹿喉咙里不停发出‘嗯嗯哑哑’的声音,像是最后的呐喊,呐喊于缄默··第一百一十八章 真正的悲伤听不见声音·白鹿在这个城市呆了八年,走过的地方不多。
网红的打卡点一个没去,摸得最熟的竟是一个将要废弃的大厦天台和两家知名病院··门诊大楼外的花台尽管有人打理,也时常见得几些生命顽强却叫不出名字的野草。
其中一类爱开紫色小花,紫是掺了白色的奶紫,十分不打眼·若是随便瞥过去,经常就给看漏了··白鹿折下一朵,捻在手心·他记得这花,虽然叫不出名字。
曾住过的阁楼上边就有,在一坨黏在防雨栏板的小泥上,无人看管,义无反顾地贪吃雨露和阳光··给他抽血的小护士新来不久,在他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拍了半天都没摸出明显的下针点,拧着眉毛有些着急。
白鹿冲她笑笑,捏紧拳头,让自己的血管尽量暴露得更明显些,“别紧张,扎不出血就换一只手,我不怕痛·”·小护士见人脾气好,压低声音与他商量,“你腕上的血管倒是看得清楚,干脆我从你手腕上抽吧”·白鹿挑起眼角,“可这个位置会留下明显的针眼吧。”
“对啊,抽血当然会有针眼·”护士下针前又问他一遍,“不能从这里抽吗”·“能是能抽……”白鹿的表情不比方才轻松,倒也淡定,“这种地方留下针眼,不就跟我吸毒的室友没区别了么。
万一这两天警察来突击,我会不会连带遭殃啊”·“啊”小护士张着嘴,眼睛一时都忘了眨··白鹿看她的表情看笑,眉眼舒展开来,像天空霎时放晴,“开个玩笑,请随便下手。”
“……”这回的笑容足够耀眼,小护士被眼前秀气的男人惊艳到,才后知后觉这人一点不比她平日追的那几个小明星丑·连对方刚才说的并不好笑的玩笑,都突然别有一番滋味。
可能还是紧张,并不熟练地针头在白鹿皮肤里进进退退,左摇右摆,好歹终于有血液顺着毛细导管涌流而出··“不好意思,我经验不多,没弄疼你吧。”
小护士松了口气,拔出针管将两根棉签和盖章的体检单一同递给他,“你太瘦了,肯定营养不良·多吃一点啊,当志愿者很辛苦的·”·“谢谢关心。”
白鹿觉得暖心极了,折断棉签一根,当着人面以单手耍了个不太专业的魔术·两秒时间,棉签不见,一朵并不惹眼的奶紫色小花代替出现在修长指间·他将花递给她,口气轻佻又端正,像个夜总会里荒而不- yín -的浪漫牛郎,“祝今天有一份愉快的心情。”
与人约定的地点离医院不远,白鹿不顾众人目光,交叉双腿躺在一处已被来往路人踩坏的草坪里小憩···白得发亮的皮肤使他看上去平静妖俏,像个刚从海里出来,伏在岸边休憩的人鱼。
云层不厚,清风不痒,阳光挠得人脸上发烫·他缩在暗处太久,久到都快忘了放空着躺在太阳底下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曾在一个跟今日相差无几的明媚天气,他汗流浃背坐进了乔晏的诊室。
若不是心口隐隐绰绰微疼,那些痛苦恍如隔世,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这个世界因有时间和夏天而变得温柔,时间和医生抚平了伤口,而恍如盛夏的暖冬同样令人身心愉悦。
方书词比白鹿早一些到店,并不十分自然地坐在一堆女人之中·店铺是白鹿选的,是去年杜芷若推荐的那家甜品··甜品好不好吃他不晓得,但这家的柠檬水够酸,白鹿非常喜欢。
“自己选的地方都要迟到,不太好吧你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啊·”方书词见人来了,松了口气·白鹿迟到的半小时里,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被人放了鸽子。
刚放心下来,端起面前免费的柠檬水尝了一口,就被满嘴跑的酸味酸弯了眉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专程出门来见你’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呢。”
白鹿拉开凳子坐人对面,不顾形象地翘高二郎腿,“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介意约会迟到这种事情·不然的话,我请你喝两杯美味的果汁道歉咯·”·这一屋子女人里边,坐了唯一一桌的两个男人,还都是颜值偏上又讨人喜欢的类型。
一个穿着正经西装,坐姿端正;一个套着休闲的带帽卫衣,吊儿郎当··连服务员都没忍住多看他俩一眼,强抑兴奋地与人介绍店里新推的甜品··方书词不看菜单,直接点了杯跟他穿着一样枯燥又保守的不加糖咖啡,白鹿耐心地翻完整本,却冲人抛去个意味不明的媚眼,“咖啡给他来两杯,最好能苦死他。
我的话……再来一杯柠檬水吧,谢谢·”·方书词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不耐烦地瞄了眼手腕上的时间,是个跟秦冕相仿又不太相似的动作,“你一定知道我约你见面的原因,废话就不说了,直接开条件,不是个难事吧”·白鹿单手撑脸,视线却穿过对面的男人,跟他身后偷偷瞄他们的女孩打上招呼。
招呼的同时还心不在焉,‘眼在曹营嘴在汉’地说给这边的人听,“这么多年过来,我都一无所成·但好歹当年会所里还是学会了一项技能——如何从一双虚伪的眼睛里,读懂客人真正的心思。”
“可我觉得我的心思不算抽象啊·”方书词不确定此人此话何意,但他晓得这人多数时候都不肯好好说话··“表面上跟我客气,其实你嘴里眼里心里已经势在必得,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得意公鸡。
但你仍然在怕我,怕我低概率地不按常理出牌甚至附加一些奇怪而难以办到的幼稚要求,让你‘完美’的计划突然落空·但不管我说什么,你一定都准备了一套‘自认为绝对能够说服我离开’的有力说辞……或者诱惑。”
白鹿恋恋不舍地从隔壁桌上收回视线,猝然一笑,“我猜得对么,我的客人先生·”·“……”方书词一愣,随即压低声音,“你猜得对啊,但不全对。
你们都分房睡了不是吗,老师已经一个月没搭理过你,你连一句话都不能跟他说上·他从来不会像个女人一样无缘无故跟人冷战,所以这回他肯定是真的不要你了·就算今天我不找你,你迟早也会离开公寓。
这不是数学上的可能事件,是必然事件·”·“那他又为什么像个扭捏的女人一样,不直接一点赶走我呢”白鹿仰头喝下半口柠檬,爽得挤了挤眼,“纠正一点,他在你面前的模样跟在我面前,从来都不同。”
尽管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还溜酸,但白鹿脸皮厚啊,再薄弱的逞强都给人一种煞有介事的错觉··“那是他知道你现在无处可去,他收留你就像收留一只流浪动物。”
方书词向来看不惯这双见谁都在放电的轻浮眼睛,语气抬高二度,“他不肯再碰你,这不是我猜的,是何先生亲口说的·”·听见‘何亦’的名字,白鹿噘圆了嘴。
他挑挑眉毛,双手交叉趴在桌上,“既然你知道我无处可去,一没学历二没工作三还得吃喝拉撒·赖在你老师家里是我目前最轻松的选择,我又怎么会傻到弃易从难离开他呢。”
方书词前倾身体,靠他更近,“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来你问,怎样你才会自觉地走人”·白鹿捡空就冲先前的女孩们眨眨眼睛,三心二意地,讨嫌极了,“我又没有相似的经验,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标准答案。
不如由你这个‘比谁都懂他的秘书’来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自觉地离开他呢”·“要多少钱”方书词实在不愿跟这人周旋,再多说几句他真怕自己跳起来骂人。
本想让白鹿主动提出拿钱走人的要求,日后还能成为一个跟秦冕告状的口实·可哪知这人一点都不傻,尽跟他瞎和稀泥,“我知道你现在缺钱,你不会碰老师给的卡,也不会去跟秦蔚借。
高扬在国外需要生活费,你出去找个地方睡觉也需要钱·”·白鹿眼中露出惊诧的神色,只是一瞬,又噙满笑意,“这么了解我啊,该不是私下一直在关注我吧像那些一个劲儿去闻明星屁股的哈巴狗黑粉一样。”
方书词敢约他出来跟他开口,一定是知道他和秦冕现在的状态十分糟糕·人生多无奈呀,从来没有那么多前嫌可以冰释·秦冕也许一直在等他后悔,等他主动道歉求和。
而白鹿这头犟驴,宁肯倔一辈子被他关在门外,也不想再做感情里面卑微的那个··他受够了,也受伤了··他看过很多书和电影,头脑清醒时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执子之手,我负子戴,温和婉转亦或者激扬疯狂,无论哪一种都一定不是他和秦冕这样··“我帮你算过了·给你两年时间混吃等死而不至于真被饿死的金钱需求大概是二十五万。”
方书词不理他讽刺,一说到自己擅长的数字,声音又饱满起来,“这是打过足够余量的·再算上高扬的那一份,我给你五十万,你可以走得更彻底一点。”
·白鹿装模作样地张了张嘴,“五十万啊”他突然抬高声音,“五十万你不早说,我还真有一丁点后悔了”·“后悔什么”·“先前你老师还想问我要不要进他的公司,可惜我给拒绝了……”白鹿欠揍地追问他,“五十万说给就给,他究竟给你开了多高的月薪啊”·方书词轻蔑地乜他一眼,“问也白问,反正是你不做公关不卖身体永远都不可能赚到的数字。”
白鹿学着他先前的模样翻了个俏皮白眼,与人对视良久,在对方以为他又要用稀奇古怪的理由搪塞拒绝时,却意外的好看地笑了,“那行吧,既然你非要给我,我就心安理得地拿着。”
他现在的确需要一笔钱,但不是为了混吃等死·白鹿即将作为一名志愿者的身份加入池一鸣那边的世界地球村计划,吃住是不愁,但志愿者的补贴不高,不足以支付陈传承那边学校的教师工作。
他需要至少一年的缓冲时间,熟悉即将面对的崭新的生活并找到重新赚钱的办法··为这个事情,白鹿已经发愁好多天·如今体检做了,护照也送了,只等拿了结果就走人。
而方书词此时‘善意’的助攻,正好能解他燃眉之急··没有一个饥渴的人能拒绝一碗清水和面包,识相的白鹿也一样··如此爽快地接受条件,方书词反而愣住,“你……你是认真的”·“当然,不然我干嘛花时间出来见你。”
白鹿一口喝光杯中剩余的柠檬水,“五十万多了,借我二十万足够·我会离开那个男人,去一个他无法轻易找到的地方·”·白鹿既已松口,两人达成协议也无话再说。
不过趁方书词起身之前,他突然开口,“哎对了,我听说有人鼓足勇气把自己脱光摸到他老师的床上,却仍然没有得到一个被对方玩儿屁股的机会,是不是真的啊”·“……”方书词一愣,心虚地环顾周围一眼,才又瞪他,“关你屁事。”
白鹿无辜地耸肩,“屁股的事当然是屁事,反正也是听何先生说的,来跟你分享一下咯·”这话当然不可能是何亦说的,包括方书词先前的那句,也不会是何亦说的。
“……”·两人都揣着点儿拈酸泼醋的小心思,不过白鹿更甚·他就是一个不愿吃亏的混小子,逮谁咬谁,绝不软口·不以牙还牙,不俗得令对方难堪,他全身会像过敏一样难受。
隔壁桌的几个女孩见帅哥们先后起身要走,其中两个急了,当即跑过来将人堵住,又是撒娇又是卖萌,想留一个日后可以联系的电话号码··白鹿方才已经冲人抛了不少暗示的眼神,此时娴熟地搂过两人肩膀,将人往方书词面前一推,“你们的方哥哥正好单身,他一见美女就脸红,特别傲娇。
若不主动一些,他可是会害羞着跑掉的·”白鹿说完抽身一退,以两指紧贴嘴唇,冲方书词抛了个做作的飞吻··“二十万的附赠品,尽情享用。”
做完口型后毫不负责地溜之大吉··白鹿出国的时间在秦蔚之后,这是他第二回 送人送到机场·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最后一刻才鼓起勇气坦白自己要走的事情,“是我过于依赖秦先生,才又活成自己厌恶的样子。”
他从方书词口中得知秦冕出差的时间,还为此提前了自己的航班·他怕见到人时就舍不得走了,毕竟那人的那一张脸,对他的吸引力从来都不小··“那就别回头,离开他”秦蔚笑了,体贴地一句话不多问,只赌气抱怨池一鸣那小子运气太好,兜兜转转一大圈子,最好的东西都便宜给了他。
离登机还有一个多钟头,两人就站在安检门口聊天,聊过去聊今后,聊下一次可能见面的时间··白鹿把一罐冰可乐递给他,“到了那边可以用邮件联系我。”
“必须的,都说好了,一个月一封邮件,你可一定得回我·”秦蔚盯着可乐,哭笑不得,“这东西还是算了,糖分太高,命要紧·”·估计是最近一次体检报告不太乐观,白鹿也笑,将另一只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那还是喝这个吧。”
说着话时,自己却拉开环扣,仰头灌下一大口可乐,凉得他眯上了眼,“咳……真呛·”·秦蔚一惊,“你什么时候要喝可乐了”·“一直都想试试。”
白鹿笑得咧开嘴角,将冰凉的铝罐贴在脸上,一副纵情享受的模样,“难怪大家都爱喝这种东西,喝它的那一瞬间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再不用为了生存强迫自己严谨自律,保持乏味的身材和体重。
陌生的碳酸饮料之于味蕾,如同前方的崭新生活之于这个永远不肯低头的男人··那个谨小慎微,努力且压抑活着的自己,仿佛这一回之后,就再也不见·那一口酸涩的汽水就是一个承诺,像解脱,像重生,像脱胎换骨。
进安检前,秦蔚郑重地搓了搓手,“我可以最后再抱抱你吗”·“当然·”白鹿大方朝他张开手臂,“师兄再见。”
秦蔚抱着人噘嘴,“谁让你说再见了·我可最讨厌听你说这两个字·”·白鹿安慰他,“‘再见’就是要说出来才会再见嘛,毕竟真正的离别是不需要语言的,就像真正的悲伤是听不见声音的。”
“好了好了,你的道理总是最多”秦蔚故意把下巴搁在他毛茸茸的头顶,“除了再见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白鹿想了一想,挤出两个漂亮的酒窝,“芷若她是个好姑娘。”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少有东西比热恋中人的目光绵长,也少有东西比手捧的鲜活玫瑰花期更短··第无数次盯着手机上的航班时间发呆,打定主意离开的这年,白鹿二十六岁。
正好是乔晏捡到身份证时的那个年纪·从十七岁出来跌了一跤,一路连滚带爬,这一爬将近十年,几乎抵去他人生光- yin -的一半···趁秦冕出差的时间收拾完所有东西,白鹿抱着小鹿去见了陈传承一面。
除了留下借来的二十万块,他连黑柴也一同留给女人·他带不走它,得替它找一个让人放心的家··带不走的除了小鹿,还有一堆并不值钱的旧书·白鹿舍不得扔,一早全部打包堆去阁楼上边,如今剩下的行李已经塞不满一个二十四寸的箱子。
像他当年来时,除了一套珍贵的模型,几乎两手空空··回到公寓的时间将近傍晚,白鹿进门就看见已在客厅等他的何亦·不料对方这时候会来,有些吃惊,又心虚地揉揉鼻子,“何先生怎么来了”·何亦起身,指给他看餐桌上的两个食盒,“方姨白天做了点心,她记得你爱吃这种甜味,特地让我拿一点过来。”
“谢,谢谢……”白鹿刻意避开那人所站的位置,拎着背包就要上楼··“白先生是去遛狗了”何亦并没解释自己已在这里坐了整个下午,“我来的时候狗笼子好像一直都空着。”
“啊……嗯,我……我把它拿去染毛了·那家店的人气特别高,排了好久的队,晚一点我会接它回来·”白鹿揉着后颈,还没上楼,就看见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大大咧咧摆在楼梯旁边的位置,尤其显眼。
他这两天忙着整理各种出国的资料和收尾这边的生活,完全没有顾及这些东西会不会给人看见·倒也不怕被人晓得,只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不想花精力与人揪扯·反正是要走的,扯不扯都是明天的飞机。
见何亦也看到箱子,白鹿只得硬着头皮与人扯谎,“先前想出去散心,结果没有成行,东西就一直堆在这里也没心情收拾·”幸亏对方不晓得自己说谎会红耳朵的规律,像是信了,嘱咐他两句吃饭的事情,临走之前还不忘传达秦冕明天会提前回家的消息。
待人一走,白鹿松了口气··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说过话了·不晓得从哪一天开始,听见那人的消息已不再是纯粹的欣喜,像奶油掉在地上的甜筒,像抠不出蟹黄的秋螃,像缺一口香菜的牛肉面。
秦冕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无法拒绝的味道··白鹿绕着熟悉的公寓走上一圈,最终偷偷溜进男主人的卧室,做贼似的打开那排曾也属于他的衣柜·他取下一件干洗后仍然留着好闻香气的男士衬衫,稍一低头,重重允吸上面的气味,像饥寒之人在汲汲温暖。
该是最后一次触手可得对方的私物,白鹿怕自己后悔,终究没舍得将衬衣挂回原处,而是偷偷塞进了自己的箱子··意料中的失眠来得并不匆促,好在这样的夜晚不少,白鹿早就习以为常。
脑海中走马观花闪现十年过往,曾经的大喜大悲于此时此刻都成了心底平静滑开的褶纹·他知道今夜不可能睡着,从床上坐起的瞬间就决定出门再看一眼这座城市··没有将来一定会回来的打算,就像义无反顾决定离开。
他本就是颗无根的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轻易地留下来··兴许是想起何亦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白鹿出门之前稍有犹豫,还是存了个心眼,将唯一的那只拖箱也一并带上,提前存去机场。
再次到家已是早晨八点,草草冲了个澡·浴室的镜面氤氲不开,勉强照出一张眼窝内陷的暗沉的脸·一边侥林木森幸着从此不必‘以脸待人’,一边顺手把方姨头天做的点心挨个加热一遍。
白鹿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坐在桌前,一口一口用力吃掉··等到九点刚过,他果然听见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九点是何亦周末起床,从家里开车过来最合适也最常见的时间。
何亦开门见到白鹿,像是松了口气,又像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毕竟昨日在这间屋里看见的听见的所有东西,都给他一种白鹿即将要走的错觉··白鹿见人发呆,冲他笑笑,一点没有被人打搅的不悦,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点心,“何先生喜欢吃甜的东西么还是热的,还有好多。”
何亦终究不是白鹿的对手,跟这人闲聊几句就掉以轻心·甚至听说白鹿打算去学校还书时还专程开车送他过去··他看着白鹿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可一等半个钟头再不见人出来。
一小时之后,何亦终于相信自己又被白鹿骗到,那人竟然在他早有预感的情况下仍然成功地跑掉了··秦冕刚下飞机就接到何亦的电话,他皱了皱眉,并不太相信对方所说,“他不会走的。”
秦冕正好取到自己托运的行李,一边跟同行的客户告别,一边与何亦通话,“应该只是出门而已,他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也不可能舍得离开·”·何亦那边的语气却不淡定,“白先生这回可能真的走了,昨天我看见他收好的箱子就放在门口……”·秦冕没注意看路,迎面撞进一个旅行团的队伍。
差点跟他挨到的导游举着印有团队LOGO的彩旗,一边挥舞一边扭头冲身后熙攘的人群指引领取行李的转台··“他没刷过我的卡,他的身上也没有钱·”秦冕没听清何亦的后半句,被迫捂住耳朵以隔绝周围喧攘的噪音,“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在家里”·“那只狗也不在,他连狗都带走了。”
秦冕一愣,终于停下脚步·抬手遮耳的动作恰好挡住他一侧视线,以至于走在队尾,戴着鸭舌帽的白鹿轻易地与他擦肩而过,而不被发现··白鹿穿着连帽的卫衣,天空蓝的牛仔,是一身并非男人熟悉的休闲扮相。
像一朵潜于草木的奶紫色小花,十分轻易就被人看漏··谁都没有看见对方,相互地,完美地,匿在人流之中··秦冕被身后一个熟悉的笑声引去注意,他蓦然回首,在人群里寻觅声音的源头。
同一时间白鹿正好蹲下身体,捡起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护照··只是两秒的间隔,秦冕发现自己听错了声音·而白鹿起身的瞬间,男人已经收回视线··两人目视前方,背向着越走越远。
秦冕踏出机场的瞬间,仍然还能听见不远处飞机降落的轰鸣·白鹿走到机场最高的地方,面贴玻璃窗静静站着·他仰起脸来,迎着窗外耀眼的冬阳,见一架刚刚降落的787在跑道上飞速滑行。
·前有‘秦失其鹿’,楚汉之争·霸王用了四年时间仍然把握不住江东和虞姬·而今日秦冕失去白鹿,也不过只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这回白鹿是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像样的告别,如每一个坚定想要离开的人,再不回头,也无从留恋··只怪归途太窄,人心太窄,挤不下的都是过客。
他只要最好的爱情,不肯将就,也从不妥协··十年的时间可以从头到脚改变人的模样,而白鹿的十年却像假的·他的眼睛仍然明澈,心思仍然清纯,他从不停歇地期望更好的生活,脚下也从不停止地一步步向前。
这世上有很多规则,却没有一条是说,卑微的人就没有做梦的权利··秦冕站在空无白鹿的公寓里时,仍然不敢相信对方已经不在的事实·他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不信白鹿会走。
争吵,冷战,两败俱伤,他还没放手呢,白鹿凭什么舍得离开·这个男人难以自知却深有自知之明,他就是那团光火,站在哪里都注定吸引蝴蝶·身边来过却主动离开的人实在不多,除去白鹿,只有一个赌气跑回美国的炮友。
而对方在回国两个月后又来电话,声泪俱下,说他悔了,说他可以不要身份··看吧,不怪他秦冕自负自妄,他有资本,从出生的时候就决定好了·骨子里的骄傲是从心脏脉络开出来的花,身边漂亮蝴蝶都寻味而来,挤破了头。
白鹿显然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在秦冕的认知里面,没有人可以违心地拒绝好运的倾斜··可白鹿还是走了,连同他曾来过的痕迹都被抹掉得干干净净·往日最遭嫌弃的臭烘烘的狗味,随着冬天来临,气温骤降而逐日清淡。
秦冕翻遍了整个公寓,除了一个插在电脑上忘记拔走的U盘,仿佛这个家里根本没有白鹿生活的痕迹,连拖鞋和睡衣都被他提前处理·U盘的容量不大,正好装满一份笼统的台湾社工工作简介和两百多张白鹿当年网拍的相片。
某天应酬结束,秦冕深夜回家,先后拒绝司机跟秘书提出的照顾请求·他把自己反锁屋里,借着凛冽销骨的酒意,叫了一声不可能再有人听见的‘鸣鸣’。
“鸣鸣·”·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确信,白鹿是真的走了·那人不跟他好了,他被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给甩了··秦冕仰头靠在沙发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痛彻地笑出声来。
这个男人多骄傲啊,虽然从头到脚都不痛快,但也不至于发泄到撒泼耍混·他不再频繁地拒绝各种邀请,正经的,不正经的,上档次的,没档次的,只要抽得出时间,统统都去。
他得证明没有白鹿,他照样是他自己·酒吧,餐会,夜店,哪里都行·但凡见到有姿色有身材,看得顺眼又下得去嘴的,当晚就可以把人带走,在附近开个酒店跟人上床。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做到最后,只要身下人一个动作不好,一声- jiao -床不甜,他立马穿回衣服,指着门口让人拿钱滚蛋··午夜梦回,躺在凌乱而空旷的酒店床上,秦冕时不时还会错觉白鹿仍然在他身边,仿佛那人从没有走远。
毕竟此时离开绝对不是聪明人的做法,而白鹿多聪明啊,他凭什么在这样简单的问题上选错答案·翅膀未硬,羽毛不满,他一无所有,他根本飞不起来。
秦冕找遍了学校,甚至找去骆河的别墅都没捞到确切的线索·两个月来,他甚至不清楚白鹿究竟会去哪里,能去哪里·可又不敢细查,像是潜意识里已经知道那人不会回头。
秦冕太了解他了,如果白鹿决定离开,一定不会呆在离他太近的地方··地皮的项目已经过去大半年之久,如今公司里仍然有人揪着话头不放·他们暗地里质疑秦冕的工作能力,明面上又不停质问他如何弥补损失。
整个项目做得如履薄冰,但凡出一点问题,就有人拿他先前的‘失误’来说事··很少与人争执的优雅男人在短短几天之内,在公司多次跟人吵到面红耳赤。
他骂他们是一群只晓得吃年利的废物,只晓得叫嚣的猪·骂完还高高地撸起袖子,险些要跟人动手··第无数次摔了会议室的大门,骂哭数不清个新进员工,秦冕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
不顾上头反对,扔下手头的项目,当天就休了年假··他终于有大把的时间,心无旁骛地消化白鹿给他的‘惊喜’··叫人打给高扬的生活费在第二天又回到自己手里,顺带还被告知对方的银行卡已经注销。
秦冕一言不发沉默半晌,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让何亦去查,查白鹿之前的银行流水,查究竟是哪个大款给了他的猫咪彻底离开的底气··意料之外,在何亦拿回结果之前,方书词就先一步忐忑着跟他坦白。
认错的男孩胀红了原本秀气的脸,他说他的确给了白鹿一笔钱,可他没想到秦冕会这样生气··他知道两人的关系长期处于破裂和即将破裂之间,他想为老师做点事情,他想替心软的秦冕赶走他身边那些看不来脸色的苍蝇。
秦冕面无表情听完,倒也没有大发雷霆,兴许是这段时间发够了火,他的嗓子时刻都在疼痛·男人疲惫地搓了把脸,再抬头时已经指着门口的方向,猩红的眼睛和微颤的手指,连说话的口气都与那晚学校里对白鹿的无异,“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男孩被吓坏,眼泪当场流下来··“你走吧,我喝了酒都不会碰你,清醒着就更不可能·”他说的是早些时候的事情·那天晚上他接漏了白鹿的电话,但也没跟方书词发生关系。
当他意识到躺在床上的不是白鹿,不是那一双让人轻易投降的美丽眼睛,所有的不安分和蠢蠢欲动,在一瞬间里全部熄火··方书词不甘心地哭着跑了,秦冕上着火地发泄够了。
他后知后觉却突然醒悟,是不是学校那天晚上,那一个违心的‘滚’字,才给了白鹿彻底离开的勇气··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晓得,白鹿与当年的维克多,到底哪一个离开得更轻松或者更艰难。
但此时此地,秦冕终于听懂对方当时话里的隐意··“‘从没得到过’和‘得到却失去了’,才是最遥远的距离·”··他完整地得到过他,而如今却彻底失去。
此后他眼里的蝴蝶或许再不会斑斓绮丽,所有的翅膀与喙管都一个模样,看谁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这几天里,令秦冕心塞的事情远不止此,他在自己书房的某本书里找到另一处白鹿留下的痕迹。
书是泰戈尔的《飞鸟集》,书里夹着一张保存得近乎崭新的书签·除了自己写下的八个大字,书签的反面又多了一排,是白鹿的笔迹:可以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开心难过的人,从今以后都不会是我。
那些白鹿网拍的照片,那些秦冕口中上不得台面的肤浅东西,此时全部被他彩打出来,一张一张,摊开在长时间无人问津的书桌上面·照片中的男孩或颦或笑,或冷漠或矜持,每一张相面,都是一个会令秦冕心痛的表情。
·公寓里终于不再充斥着动物特殊的骚味,毛绒绒热烘烘·惯有的整洁与清馨的空气令人恍惚又留人冰冷·那只照片上的漂亮蝴蝶仿佛是个彻头彻尾的幻觉,扇一扇翅膀,停留于隐隐作痛的心房,眨眼就不见。
第一百二十章 承受苦楚和平等的卑微·秦冕一个礼拜只出门了一趟,顶着难得一见的胡渣脸,见了乔晏一面··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跟对方聊天,聊她先前的‘失职’和自己的失态。
他跟她道歉,说白鹿跳楼也有自己的原因·如果他当时不说那些难听的气话而是温柔坚定地抱住他,白鹿也不会惊恐发作甚至差点丢掉- xing -命··乔晏刻意避开隐私,在基于秦冕已知的信息之上跟他解释,“白鹿从前的生活环境过于单纯以及早年缺失了重要的亲密关系,导致他并不能很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不同界限。”
“从遇见杜覃生开始,到辍学到后面一系列不好的事情,那些经历逐渐模糊他对‘好坏’的认知,以至于他分不出来骆河究竟是病人还是爱人·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面,白鹿别无选择,骆河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被他伤害着,他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他·”·“而真正让他醒悟,让他认识到错误的人,是秦先生你·他遇见你后,他的内心一直在挣扎在彷徨在呐喊,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自欺欺人地活着。”
“那几年时间是白鹿认知重整的时间,而他能顺利地过来,其中一定有你秦冕的功劳·”·乔晏最后还大方地坦白,她说她很羡慕白鹿,能遇到一个让他愿意重视对方远远超过自己的爱人,能不顾一切掏空自己去爱他。
她与秦冕保证,“不用怀疑,他是真的爱过你,甚于- xing -命·”·秦冕请假的一个多礼拜,见不到人也不接电话·何亦跟着一同放敞,过了几天‘有事随叫,没事随意’的闲适日子。
再次收到老板的消息是假期倒数第三天早晨,何亦刚从幼稚园出来·秦冕在电话里言简意赅,“收拾东西,跟我跑两个长途·”·一个稍长,是个往返车程将近一天的邻省城郊。
另一个汽车就跑不了了,得坐飞机,飞一趟日本··秦冕独自冷静了几天,每日固定两罐啤酒·盯着白鹿落下的照片把那人最后的表情反复琢磨,神似老牛反刍吃进肚皮的嫩草。
直到嚼碎嚼烂嚼恶心了,也没嚼明白对方离开的真正缘由·他不惜放下身份换位思考,假设多次却得出同一个结论,挺不要脸的:若他是白鹿,他一定舍不得离开如自己这样优秀并且愿意提供无限好处的男人。
越想越迷离,越想越没道理·他甚至怀疑白鹿爱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又看上了别人,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认真听人说完‘我们谈一谈’的后续·说不定那里边就有令他辗转反侧的全部理由,而他却一次又一次拒绝再错过。
秦冕活了三十多年,做错的事情不多,令他后悔的更少,悔到影响生活还无法弥补的,这简直就是头回··过多的负面情绪会使人变蠢,他强迫自己面对现实,重新生活。
在即将接受‘秦失白鹿’现状的第二天一早,原本已经开车回公司的男人,在等一个路口红灯的间隙,突然一打车灯,调转车头·他同时滑开手机,在搜索引擎输入‘陈传承’的名字。
去年年底,秦蔚和白鹿在客厅里吃饭那晚·他躲在卧室无事可做,曾擅自翻过白鹿没来得及封口的纸箱··箱子里东西不多,印象深刻的只有两幅速写和几封盖了邮戳的信。
说是速写其实更接近涂鸦,是小孩子画出来的东西,潦潦草草·画面的一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xiexie白鹿ming哥哥,欢ying白鹿ming老shi··不会写的汉字都用了拼音。
拆开过的封信也没封口,秦冕倒是不屑偷窥内容,就瞥了几眼封面·所有的信件均来自同一个名字和同一座城市,从字迹大概能猜出,对方应该是个受过教育的女人。
可惜当时的精力都用来偷听门外人的动静,如今秦冕才恍然大悟·不管那个女人跟白鹿是什么关系,信封上面的地址很可能就是被梅老板抹掉的那些过去··那个地方或许就是白鹿出生长大的地方。
不管白鹿有没有回去,秦冕都憋不住想过去看上一眼··凭着记忆中的学校地址,还真的找到了陈传承本人··对方被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吓一大跳,在得知来意后却毫不掩饰地露出欣喜的表情。
女人的眼睛明晃晃的,她看起来十分激动,“我……我从来不晓得他在外面做什么,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些什么人……”·秦冕隐藏了自己与白鹿的过往,只说他们是同事也是朋友,说自己正好路过,想来看一看他。
兴许是面前的男人端正雅致,态度诚恳而谦逊,完全吻合她印象中的白鹿的交际圈·于是女人一点都不吝啬地告诉他们,这里的确是白鹿出生长大的地方,他们脚下的这片- cao -场,就是白鹿曾经念书的学校。
“可惜他现在不在这里,他不久前刚来,已经走了·”·秦冕微微皱眉,“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可能两三年吧。”
陈传承也叹气,“他前几日回来给了一大笔钱,这次的数额不小,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了·”··“什么钱”秦冕敏感地抓住重点,“这次他经常给你钱”·“不是给我,是给学校的老师。”
女人眼里霎时又亮,口气自豪极了,“我都有记账的,每一笔支出都好好地记着呢·”·白鹿下山之前的事情,几句话就够说完·陈传承下午没课,便带着两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男人去了山脚的另一所学校——那是白鹿和他父亲用血用命换来的东西。
“想念书的学生都感激他,那时候他们就抱着鸣鸣的腿舍不得他走·”陈传承一点点与秦冕介绍学校的来历和这些年经历的变故,不时还见得三两个学生从他们身边跑过,一张张小脸都怯生生的,“如今学校还在,都是鸣鸣的功劳。”

(本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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